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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盘算(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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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勉强应了下来,莫主簿急得直使眼色。关丞道:“大人既然心意已决,我等也不敢再阻拦,只请大人以百姓为重,一旦情势不妙,毋再逗留、火速下山。再命县尉率些健卒在山下等候!”

祝缨道:“好。”

莫主簿想掐死关丞,冲关丞直瞪眼,关丞一把把他拽走了。

莫主簿一路跌跌撞撞,直到两人进到关丞的屋子把门窗关上,莫主簿才骂出声来:“你疯了?”关丞道:“闭嘴!对,你就现在这个脸,带上它,跟我去后衙!”

莫主簿那张“现在这个脸”挂不住了,眉花眼笑了起来:“对!告诉他爹娘去!”

关、莫二人不知道,祝家闺女是不听父母的话的。

他们也料对了一点,祝大和张仙姑听说闺女要去“獠人”的寨子的时候,两张脸一齐绿了:“什么?”

关、莫二人道:“老翁、大娘子,你们没有听错,咱们大人想上山上去看看呢!你们想,大人已将咱们县治理得足够好啦!何必呢?!”

张仙姑喃喃地道:“她可不能随便进邻居家里呀!”

“对对对!”二人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看他们两个是记住了,又嘱咐,“千万别说是我们说的。”

张仙姑道:“放心。”

两人这才告辞而去。

他俩一走,祝大和张仙姑就在屋子里打转,两人转的圈还不一样,一声,两人撞一块儿了,顾不上对骂,又各自转圈。嘴里还喃喃自语:“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他们也不图闺女封侯拜相的,这么拼命做什么?都已经是县令了!地方苦一点吧,可是说话算数!自家在这里生活也不错了。离京城又远,又安全。

“这是图的什么呀?”张仙姑气得直跳。

花姐一直在旁边站着,她也担心祝缨,看老两人口这样她反而冷静了下来,说:“干爹干娘,您二位且慢着急,听我说。”

花姐一向稳重可靠,张仙姑勉强道:“你说。”

花姐道:“小祝什么时候办事没个成算了?您二位想想,她要干的事看起来难,可她是小祝啊!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她也有那个本事。再说了,咱们还没问她呢,就听两个外人的话就先急成这样了,再是他们听岔了,或者想岔了呢?我知道您二位担心的是什么,无非是那件事,小祝既然敢提议,就会有办法的。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问一问她,你们说呢?”

祝大道:“对!叫过来问问。别叫她跑了。”

张仙姑道:“没收拾行李,往哪儿跑去?”

花姐就让杜大姐去前面把祝缨给请回来。

老两口虽然也有不靠谱的时候,但是祝缨办正事的时候他们都很安静,白天正是她处理公务的时候,这个时候叫她必是有事的,祝缨一边往后走,一边问杜大姐:“有什么事吗?”

杜大姐摇头道:“旁的不知道。就是关丞和莫主簿到咱家来,不叫我在一旁听着,只有二老和娘子在一旁。后来二人走了,二老就急上了,娘子就叫我来请大人回家去。”

哦……

祝缨失笑,杜大姐好奇地看看她,她还在笑,好像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一样。

那就是没什么大事儿,杜大姐安心了。自从她到了这个家,这个家就没什么事儿能难得祝大人。

事实也是如此。

祝缨一到后面就被张仙姑扯进了屋里,临关门前还不忘跟杜大姐说:“杜大姐,你去外面看着,别叫人过来。”实则把杜大姐也给关在门外。

一进屋里,张仙姑就不客气了,左手扯着祝缨袖子,右手食指戳着祝缨脑门儿:“你行啊!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祝缨偏着头往一边躲,一边说:“我当然知道啦!娘知道怎么写不?”

张仙姑更生气了,直接要开始打了,她已经有十多年没干过打女儿的事了。祝缨才不肯老实挨打呢,嗖一下又从她手里蹿了出去,说:“行了行了,别气了,都过来,听我说!爹也过来,大姐也过来。”

见她好像真有事要讲,三人都狐疑地凑近,张仙姑口里还说:“我看你怎么编!”

祝缨却是低声地说起了正事:“我知道你们担心的什么。我身边也没个跟我一道乔装成小厮贴身伺候的丫鬟,走到哪里近身跟着的都是男仆,娘和大姐都想跟着我遮掩,这些个我都知道。你们想过没有,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是既做贼,又防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一天露馅儿了怎么办?娘,当初你把我当儿子养的时候,想过怎么办吗?”

张仙姑张了张口:“我哪顾得上以后啊?先把眼前事儿应付过去呗!”

“不留后路啊?”祝缨吃惊地看着张仙姑。

“你别扯远了!”祝大也虎起了脸,“那事是我不追究。你这事儿有人追究怎么办?你还敢瞎蹿啊?我跟你说,咱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来,你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安稳得很!你咋自己找死呢?”

张仙姑道:“那獠人的地方是好去的么?你去几天能回来?到时候要是到了日子回不来呢?或者你身上日子不准呢?不行!你要过去,除非我死了。”

祝缨道:“听我说,怕的不过那一件事。对吧?行,我跟你们交底,我如今干的也是为的那一件事。别打岔,我得留后路,与其天天害怕被拆穿,不如准备好了拆穿之后怎么办,不就不用害怕了?”

花姐眼睛一亮!“小祝……”

“对。你们为这事儿担心得太久了,我也想过了。到时候恐怕什么王大人、郑大人、陈大人都保不得我。哪怕做到丞相,地基是假的,一旦揭破,高楼大厦顿时崩塌!命或许是有的,也得一番波折,官也做不得,家业也没了,也不得见人了,白忙一场,这可不行!”

祝大和张仙姑都听住了,张仙姑问:“这跟你要去獠人寨里给自己找事儿有什么关系?”

“您没听明白。朝里无人会保我、保我的日后、保咱们全家,那我就自己来。京里没有,就往京外找,不然我干嘛跑这么远?

‘獠人’就是我打算给咱们留的一条后路了,我要把自己与他们死死地绑在一起,让他们离不开我。到时候朝廷为了安稳也还得用我不能与我计较许多,纵计较,最后还得容我。”

张仙姑眉头皱得死紧,祝缨道:“呐,就像一个人,自己家里不容他了,要是邻居家少不了他,还不是去当仆人杂工还是能当个差不多的自家人。那自己的家里也会掂量掂量,是不是?”

祝大吃惊地道:“反叛啊?”

祝缨道:“谁说的?他们反叛的本事可不大,我算过了,反叛不太可行,我是用旁的法子,叫朝廷想要这片地方就离不开我。我亲眼见了寨子里的情形才好走下一步。总在山下不得亲见,那可不行。”

祝大道:“他们就这么好说话?肯为你出头?”

祝缨道:“哪能啊?我也帮他们。现在是他们有事儿求着我。”

张仙姑道:“你这主意可真大!也不跟咱们说一声就自己要干了。”

祝缨心道,咱还在家跳大神的时候,我想开茶铺也没跟你说就开始攒钱了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花姐道:“那你可要辛苦了。”

祝缨笑道:“你们真是的,为什么总替我说辛苦?我喜欢这样。”

张仙姑被这“邻居”说差不多说服了,依然忧心女儿的安全问题。祝缨道:“你闺女是鬼门关转过一圈的人,还不想再去一趟,您放心,只要见着情形不对我就跑!我逃跑的本事还是有的吧?”

张仙姑叹了口气:“都是我造孽。”

祝大屁也不敢放一个,蹲在地上扯了扯张仙姑的裙子。

祝缨道:“那就这么定了?”

三人都默默点头,祝缨再次叮嘱:“那说好了,不要再叫‘獠人’了,赵苏的舅舅是阿苏家的。嗯?”

“行。”

对父母和花姐祝缨也有预案,关丞和莫主簿如果不提前告状,她今天晚些时候也会对家里人说的。

将事情交代了之后,祝缨没有马上放心回前衙办公,而拉开了门去厨房翻了点炸鱼干装到盘子里,自己捏一根嚼了,端去了花姐那里喂猫。她一根、猫一根,她一根、看猫还没吃完上一根她自己再吃一根。

花姐回来的时候,猫正哀怨地看着她。

祝缨毫不愧疚地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往凳子上一坐,说:“回来了?”

“嗯,他们没再生气了,又都在怪自己。干爹虽然不说话,可也担心你的。”

祝缨道:“别叫他们哄了,你得看紧了他们,万一我一出门他们不放心要跟着走,你千万拦住了。我自己能跑得了,带上他们跑不动。”

花姐严肃地道:“这么危险?那你……能不能先干不那么危险的事儿?”

祝缨摇摇头:“最坏打算罢了。现在已经是拖了很久之后不那么危险了,都做了几次交易试探过了。你想,杀父之仇虽然不是我干的,但是官府干的,又派兵剿了几年。就算是我也动了念吧,他们这么配合不是很奇怪么?里面一定有故事的!几次了,他们没有恶意,我觉得他们我还急迫。而且……”

“嗯?”

“洞主有四个儿子,却派了女儿下山来,这次又自己亲至。要么我不重要随便派个女儿就打发了,要么他女儿不重要折在我这里也无所谓。可他又亲自来了。可见都不是。弄明白内情对我很重要,所以我一定要去。”

花姐握住了祝缨的手。

祝缨笑笑,拍拍她的手背:“我要抽出自己的一缕魂埋在这儿,有一天死在了京城、死在了家乡,也能在这里复活。”

“别说活呀死呀的!一准能成!”

祝缨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我说‘死’正是为了谋‘活’。”

“你一定行的!”

祝缨道:“就算这次不行也没关系,人有三魂七魄,换个地方再重新埋一个。

别急,我还是有点把握的。他们也可怜,你瞧换回来的那些奴隶,比咱们这里的奴婢活得还惨。为什么呢?人不值钱了,没那么多的钱养这些人,就从下开始克扣俭省。我看他们父女要盐、铁、米、农具,铁匠铺里也不是只看兵器还看农具,就知道他们也不是安心继续这样过活,至少想要更好一点。”

花姐道:“这么一说,他们是有抱负的了。赎回来的奴隶那么的凄惨……书上说,蛮夷有抱负后果总不太好,我也有点担心他们壮大了反叛朝廷,那你不是更要被问罪了吗?”

“担心什么?”祝缨咯咯笑了,“你看我,只要以真面目示人,朝廷都容不下我的。害怕问罪吗?不过兵连祸结太造孽,我不想闹成那样,我会尽力避免的。你瞧,奴隶不是也赎回来了么?”

花姐道:“你都想到了,那就是会有办法了。既然生地在此,以后要好好地在这里过活,那就好好干。我的药方好了,好像有些效用。我怕药效有误差,先下少量的,煮些凉茶出来尝尝。若是行时,就把方子亮出去!也好叫这‘烟瘴之地’少些苦楚,多留住些人。这样能帮到你吗?”

“害!你们都说我好心,我才有私心呢,你才全是真好心。”

“那是有你护着我,我才能做好人,”花姐不好意思起来,“忙去的去吧,干爹干娘我带着杜大姐和小祁准给你看住了。”

祝缨起身道:“我把小吴也给你留下,他机灵。侯五我得带走,曹昌……我带走吧,他留下来别听了爹娘的吩咐带他们出城。”

两人议定,祝缨便去拜访阿苏洞主。

这天是阴天,雨要下不下的。

阿苏洞主听说祝缨来了,心头一喜,飞快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放慢了脚步。

祝缨踏进驿馆,正看到阿苏洞主站在台阶上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阿苏洞主好像很意外,说:“县令来得好早,是想好了吗?”

祝缨笑道:“对。”

“县令是个痛快人!请进来说!”

“好。”

两人对话很快,一旁赵苏险些没找到机会叫一声义父。

祝缨进了屋子与他对坐,对上阿苏洞主的眼睛,祝缨不闪不避开门见山:“洞主,我想亲自去你的寨子里看一看。”

阿苏洞主的笑容凝固了:“什、什么?”他一惊之下去看赵苏,只见这外甥也是一脸的吃惊,吃惊之后脸也硬了赵苏也不知道此事。

祝缨道:“不用看他,你与我议事我也不事先告诉他。他夹在中间本就难做,告诉了他,或者多问了,他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咱们只说咱们的事儿。”

阿苏洞主道:“为什么?”

“洞主和小妹都来过了,这位树兄也来过了,我的县衙你也可进,这县城各处也随你看,无论集市又或者什么作坊,无论是田地还是各种铺子,我都不曾吩咐人阻拦也不曾防备于你们。是也不是?”

阿苏洞主面色如水。

祝缨道:“我知道信任难得,两个生人都很难互相信任,何况洞主与朝廷还有些恩怨。所以我先把门敞开了,我的诚意都在这里了。你是不是也该让我看一看你的诚意?不能我一点数也没有就要向朝廷去请示。”

她指着赵苏说:“就我带着我几个随从过去,不用你妹妹或者赵苏留在县里做人质,咱们一同动身也可。我是他义父,你是他舅舅,亲戚串个门,可以吗?”

阿苏洞主道:“县令一定要到我寨子里?不来就不答应咱们的事了?”

祝缨道:“我知道你家经历,你对官府有戒心是对的。我在尽力地改变。你山上有多少牛马茶叶?能交易多少?等我说完。福禄县虽算穷,比你山寨物产算丰富的,一具犁能换你三个奴隶,你有多少奴隶能换?就算开了榷场,这样的交易能持久吗?

我怕你的产出与我这里一比太少,几场交易下来把你的家底掏空了,那是要出事的!让我去看一看,我会筹划得更周详。同意不同意,在你。”

阿苏洞主叹了口气:“好吧。你是能人,也是个好心人,你要是有坏心我已经死了。你这么能干,不要再对别人这么讲真话啦,他们有人听你这么说,会想杀了你的。”

赵苏低低地叫了一声:“舅舅。”

阿苏洞主道:“孩子义父,你是个好人。世上却有许多的坏人,一个能人,他们得不到就要杀掉,也不能被别人用了或者成了自己的敌人。一件宝贝,他们得不到,就要毁掉,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了炫耀。”

祝缨笑道:“我也是有牙的。”

陈苏洞主这才笑了出来,说:“我家的猪养得很肥,酒也很甜,可惜你不喝酒。”

“你请客,我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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