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忙碌(2 / 2)
看着交易数目并不算大,便答允了,又说:“祝缨?人不错。果然是该在外面多做些实事的。”
王云鹤道:“年轻人面皮薄,做了好些事不好意思说。”
“哦。”
王云鹤道:“臣听刘松年前两天在家里骂的来着。”
“干刘松年何事?”
王云鹤道:“臣不能说,请陛下问刘松年。”
皇帝来了兴趣,道:“什么样人,能令刘松年詈骂?”命把刘松年传了过来。
刘松年正在琢磨着写一篇新的文章,祝缨把识字碑的碑文十六篇都给他拓了下来,仔细包好送给他看,又附了一篇表扬他的文章。刘松年虽然破口大骂,说:“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言而无信,小王八蛋!”
心里却有点得意,碑竟然真的立起来了!文人之爱,天下文宗也不能免俗。且看拓片刻得还挺不错的,不算对不起他的文字。写的那篇文章在刘松年看来,文采就那个样子了。字里行间明着挤兑他、暗中却是夸了他刘松年不为名利、做好事不留名,只是为了教化偏僻百姓。马屁拍得刘松年都不觉得这是马屁,要写个文认真骂一骂小王八蛋不讲信用。
被皇帝召的时候他还在奇怪:叫我何事?莫不是又要叫我拍他的马屁去了?
刘松年打起了拍皇帝马屁的腹稿。
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构思好,人也到了皇帝面前。
舞拜毕,皇帝道:“刘卿,快起来,有事问你。”
此时王云鹤等人奏完事都跑了,只有一个刘松年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问:“不知何事劳陛下垂询?”
皇帝就问:“祝缨怎么得罪你了?”
刘松年跳了起来:“必是王云鹤又说什么了!”
皇帝笑问:“究竟何事?”
自己干的好事,刘松年也不怕说,但仍然先要说几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被皇帝再一催问,才气呼呼地说:“又被这小子骗了!”将识字碑的事说了,又说了自己明明叮咛了不许说是自己写的,偏偏要再写一篇文章来气自己。
皇帝问道:“什么识字碑篇?”
刘松年就将自己的底稿给皇帝看:“随手写的,勉强看吧。您看着,我找王云鹤算账去!”
皇帝道:“且慢!”
皇帝上了年纪,有点爱听好消息、爱热闹一点,脑子还没糊涂,第一篇满满的歌颂他,这让他对刘松年更加满意。接下来的数篇都是很浅显的内容,但是常识也都有了,还押韵。皇帝说:“你下了不少功夫啊。不过这……是不是杂了点儿?还数数?又有刑律?使民争讼,不是好事。”
刘松年道:“小子写信,有点可怜。他蹲路边看个农夫卖橘子,连数都数不好。就添了这一篇。又乡民蒙昧,使知朝廷法度。”
皇帝有问题,刘松年顺口就给解释了。皇帝道:“你们都很用心。那篇文字呢?”
刘松年很诧异,皇帝对一个县令不能这么关心吧?还是拿了来,皇帝看祝缨写的文字确实不够华美,但却轻松诙谐,显得与刘松年很熟。他问道:“你什么时候与这他这么熟稔了?”
刘松年道:“何曾熟了?不过见惯了假模假式想在我面前装个文人样子求一纸好评的人罢了。他不跟我装,我跟他说话也不用端着。”
皇帝道:“不是因为他能挨你的骂?”
刘松年不动声色,抱着自己的拓片走了,皇帝在背后说:“小气!”
刘松年头也不回,留给皇帝一个潇洒的背影,一骑绝尘去找王云鹤。
祝缨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场,她并不想让识字碑的事情这么早就被拿出来显摆。现在有阿苏家这一件事就很不错了,识字碑的事儿她宁愿慢慢的传到京城,至少等福禄县的百姓能学会唱了这些歌再说。
京城批复没到。交易不好擅自进行,她现在正忙着另一件事送本县愿意去府学一试的人到府城去。
从福禄县城到南府府城距离不算太远,就算坐车,跑快点也就在中途宿一夜。如果是骑马,祝缨的水平就是当天能到。但是福禄县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去过府城,祝缨又有其他的打算,决定亲自带他们去府城,同时由县衙给准备几辆马车,免得贫寒学子如甄琦还得靠两条腿走着去。
此时,京城的批复还没下来,她就请苏媛先在驿馆里住下,让花姐陪苏媛在县城里逛逛。自己姐姐陪着洞主女儿逛街,不算怠慢。
她先让小吴去万铁匠处取东西,小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仍然是去了。万铁匠见小吴要东西,便问:“也不知道大人要打这个做甚,都在这里了。”将一个破布包的一些叮当的东西递给了小吴。
小吴接了,拿到了县衙,祝缨又不在。
祝缨是去县学看名单去了,博士和助教最后攒出了一份想去府学一试的名单,表情十分陈痛。祝缨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第一个就是甄琦。
甄琦是县学所有学生里最用功的,当然资质也可以,总拿头名。到府学应该能选上,下一步就不好说了。除了他,县学里还有几个人,平时成绩也还不错,放到府城估计悬。此外,又有不在县学的书生,也想报名试一试府学,祝缨也都把他们给带上。
她拿了名单,说:“既然要试,都要用心,收拾好行李明天咱们就出发。车马费不用你们操心,无论考得如何,我都把他捎回来。”学生们都笑了,有些人无所谓,甄琦显得格外紧张。
祝缨前脚走,他后脚出了县学说是回家收拾衣裳。
才出县学大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大人,许咱们去府学么?”
完了!甄琦心中一紧!这是他娘!上一回要转科的时候,他是有些意动的,无他,家贫。以自己的资质,与人争进士很难,但如果转个其他的科,出头会更容易些。他也想过,县令大人敢让他们转科,或许会有些安排。县令大人自己就是个明法科,恐怕是有门路的。
但是他的母亲却认死理,必不肯让他转,险些以死相逼,甚至说:“便是县令大人也不能这样,你要不敢说,我去找他说去!半道上改行,哪有那么容易的?改完了,他一时得了面子,你的将来怎么办?这不是将人架到墙头上么?好容易你读书上头有出息,拼了一条命,咱们也不能毁了前程。我找他说去!你亲爹不是这县里人,你也不是,不归他管!”
此后他娘就有点防贼似的,总觉得县令大人要害她儿子。甄琦好说歹说,连蒙加骗,才没让他娘去找祝缨闹。
甄琦赶紧上前两步,听祝缨说:“当然。”
他娘陪着笑解释说:“大人,小妇人不是福禄县本县人,是改嫁过来的,前夫在邻县的,甄琦是前夫之子,不是本县人。”
祝缨说:“哦。”她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甄琦,叹了口气,对甄琦招招手,问道:“你是自己上府城,还是跟我一道走?”
甄琦脸涨得通红:“大人,学生……”
祝缨道:“你不是本县人?那就不该在福禄县学里,也罢,你去考取府学吧。”
他娘当场磕头:“多谢大人。”
祝缨摆了摆手:“回去准备吧。”
跟着她的人、县学里送她出来的人都面露不忿之色,县学中的人虽然也对转科的事不热衷,却没什么人把这事记在心上,都不懂甄母之心,只道祝缨对县学极好,甄母这般做实在无礼,甄琦急不可待地要去府学也未免凉薄。
小吴轻声骂了一句:“小白眼儿狼。”
祝缨道:“胡说。”
小吴哼唧了一声,不再说话了。祝缨转脸对博士等人道:“都回去准备吧,明天出发不要迟了。”
回到了县衙,祝缨又让小吴去找张翁来。张翁不明就里,他也不知道甄琦的事,祝缨却记得甄琦的继父是他的族亲,甄琦是蹭的他家的书读的。她开门见山地对张翁道:“张翁,甄琦是你家亲戚?”
“算是吧。”
“他母亲说,籍贯不在本县,则不是本县学生了,这是我的疏忽。”
“害!当年带过来了,就算张家养子,虽不改姓,也是咱们养活的!”
“不提这个了,那孩子是个孝子,他母亲为了孩子更好的前程也没有错。只不过我看他是不好意思再跟着我一同去府城了,你帮帮他的盘费吧。”
张翁肚里把甄母骂了一回,口上答应道:“是。”
第二天,祝缨便带着一行人往府城去,赵苏此时亦随行。他不想去府学,但是跟着义父出行他是愿意的。
这些日子他深深明白,一个人做事漂不漂亮也与见识有关。譬如甄母,这老妇人得意儿子资质,一心想要儿子走坦途固然无错,只是事情做得不好看。他想自己常年在福禄县,见过的世面并不多,不如总在义父身边,也好多学些事。
祝缨也不拒绝,两人并辔而行。学生们都坐在几辆车里,甄琦母子则在前一天就自行前往了。
赵苏一路向祝缨请教一些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阿苏家的事儿,他说:“不知义父对‘獠人’有何安排呢?”
祝缨道:“你看不出来?”
赵苏老老实实地说:“总要互相有些信任才好说下一步。”
祝缨道:“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只要你还是福禄县的百姓,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我……”
“嗯?你有旁的想法?有就趁早说,要是拖着我,我才要生气呢。”
赵苏摇摇头:“没有。”他是有一点想法的,他们家在双方当个中人是有利可图的,他不怕变化,但是希望这种变化对自己有利。
第二天,一行人到府城。府城果然比县城繁华许多。祝缨先把学生带到驿馆安顿,然后自己去拜见那位按照规矩生病的上司。
上司今天没病,见到她来了,笑道:“稀客稀客。”
祝缨也大大方方地道:“不敢,给您送人来了。”
上司道:“是什么人?”
祝缨道:“学生呀。您尽管挑!”
上司与祝缨也没什么大交情,但是考虑到每年送粮还要用祝缨去怼鲁刺史,他很关切地说:“你舍得?”
祝缨道:“福禄县多少年也没出什么英才了,放到府学里才更让人安心。”
两人哈哈一笑。
到了考试这一天,祝缨亲自把人送到考场外面,学生们都很感动。祝缨拿出个小布袋子,说:“来,一人一个,拿着,不算作弊。”
学生们一面伸手一面问道:“这是什么?”
“福气。”祝缨笑道,捏着个铁皮打制的小橘子出来,橘子上面一面錾了个“福”字、一面錾了个“禄”字。
这是她让万铁匠给打的,可费了不少工呢!
一人一个让他们提着,橘子上还有梗有叶,伸出来的叶子上能搁支笔,就让它冒充个文具。考生们都笑着接了,祝缨道:“好好考。”
转头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祝缨道:“甄琦?”
甄琦站住了,旁边是他母亲送考,很紧张地看着祝缨。祝缨也捏了个铁橘子给他:“人人都有,这是你的。你的学问考上府学是没问题的。”
甄琦攥着橘子,垂泪哽咽:“大人。”
祝缨道:“去吧,别叫人说福禄县学无用,教出来的学生都考不上府学。”
“是。”
祝缨也不在外面等,和赵苏两个人闲逛府城,这里与她上次来没有太大的差别,赵苏也来过府城,记忆却没有她这么清楚了。学生们在里面考试,祝缨就逛街,过不几日考完了出了结果,甄琦被选中了,但是名次竟然不如福禄县另一个学生好。
那个学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被选中,一时惊慌:“我、我是想来试一试手的。”
祝缨道:“试上了就上呗。”她看到大家围着这个学生恭喜,却又不理甄琦,就命人给甄琦送了一贯钱以做盘费。
顾同也是来“练手”的人,他小声说:“叛徒。”
祝缨道:“他怎么叛徒了?大家不是都来考的么?”
顾同也有点少爷脾气,道:“反正不对。”
祝缨道:“行了,甭怄气了,反正你们以后也不得见了,我还有正事儿呢。该回去了。”
顾同问道:“是这个事儿吗?”他提着小橘子问,他是顾家人,也知道一些事情。
祝缨道:“不是!”从他手里轻轻巧巧拿过小橘子走了。顾同跟在后面跳着脚的追:“大人,那是给了我的,可不能反悔。我总觉得拿着咱们县的橘子一定是会有福气的!”
祝缨一路从府城又回到县里,京城的批复也下来了。不但同意了她与洞主所请交易之事,连申请的数目都没有打折扣。
祝缨命人将苏媛请到了县衙,告知她交易可以进行了。
苏媛这边也不含糊,道:“我们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交易?可不可以就在县城先订一些?我看县城也有铁匠铺,也有米仓,盐可以稍晚一些。我们的牛马现在就可以赶过来,要木头,运出来就要费些功夫。”
祝缨道:“可以。”
苏媛先挑了一些农具,其次又要了些兵器。祝缨遵循着朝廷的规定,可以给她箭头之类,却不卖弩给她,苏媛也没有过多的坚持,她要的更多的还是长刀。
过不数日,两下交割完毕。
苏媛也如祝缨上次那样亲自监督,直到最后一匹马被祝缨这边接收,她说:“好啦,你是个公平守信的人。”
祝缨问道:“那么,可以互相交换奴婢吗?”
苏媛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出,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道:“怎么交换?”
“一换一。你能做主,现在就定下章程,需要请示令尊,也请带话给他,我等回话。”祝缨干脆地说。
这事儿是她吃亏,因为她手里没獠人奴婢,要从大户手里抠出来奴婢,得花钱买。经济越好的地方,越贵。亏得福禄县自去年起就有了盈余,不然她还真拿不出这一笔钱来。
苏媛点头道:“可以。”其实她也要自腰掏包的。诚然,山上奴隶最多的人是她们家,但是不是所有被抢的奴隶都在她家手上,她也得出点血跟人换。她答应这个是要顶住很大的压力的,想来她哥哥也不会很同意。
那位树老兄下意识地想阻拦,又忍住了。
祝缨问道:“怎么?”
苏媛道:“没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还照上回交易的样子来?”
“可以。我这里数目已经有了。”
“好!等我将这批米运回去,再来。”
“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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