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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苏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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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娘子道:“这倒是个能做大事的样子了!我喜欢!我这就对哥哥说去。”

赵沣道:“娘子且慢。”

“怎么?”

赵沣道:“你说,请他们在咱们家会面怎么样?一则安全,二则大哥的身体也不如前了,正可先过来休息两天,养足了精神好与县令大人会面。”

赵娘子皱眉,道:“我去问问。”

她马上回娘家去见哥哥,阿苏洞主果如赵沣所言,看起来比与祝缨见面时憔悴了几分,头发胡子好像更白了,人也瘦了一点。

赵娘子说:“那边儿的县令要亲自来还耕牛了,还要见你一面。你见吗?”

“当然是要见的。”

赵娘子道:“那到我家行不?”

“他是这么说的?”

赵娘子在哥哥的目光逼视下说了实话:“是你妹夫的念头,你也能先过去歇两天。”

洞主一摆手:“不用!还是照旧!多带些人去,提前清清道。”

“哎……”

洞主也不知道外甥曾经对祝缨有过同样的建议,祝缨也不知道赵沣跟洞主说了同样的话,两人却很有默契地同时拒绝了。

消息传回祝缨便动身了。县城不大,县令带着二、三十号人出城,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关丞更是把消息通给了顾翁。

祝缨一行人出了城门,就见前面乌压压一大片人,领头的是顾翁等人,他们的身后都是青壮年。

顾翁上前拱手道:“大人,我等老了,就不当拖累了,这里有些人,您带走。”说完往身后一指,这些乡绅们凑了两、三百号青壮要护送她。

祝缨道:“别叫人小瞧了咱们。经过上一回的事儿,阿苏洞主会更小心的,我这回只会给上一次更安全。等我回来!”她坚决不肯,顾翁等人担心个半死,只能提心吊胆地看着她走。

洞主这里带着自己的念头,祝缨也有自己的想法。数日后,两人又在老地方见了。祝缨身边跟着个侯五,侯五的刀一直出鞘,小吴等人更是紧张得要死。

祝缨洞主见了面,她是叉手为礼,洞主抱了抱拳。祝缨的奇霞话说得还行,却先以官话与他打了招呼,赵家父子翻译。

祝缨看阿苏洞主,才一个春耕的功夫他就老了不少,算一算年纪,这个年纪受了伤确实更容易伤元气。她客气地问阿苏洞主身体恢复了没有。阿苏洞主答道:“你送的药很有用,我好得很快。”

然后才是说归还耕牛以及清算租金,这个时候祝缨说的时候也是讲的官话,还是由赵苏父子来翻译,说的与对乡绅们说的一样,一是致谢,二是算账,结算的方式也一样。

赵苏结算过自家的租金对步骤很熟悉,跟舅舅说得明白。阿苏洞主道:“我要米。”

祝缨道:“好!”

还是由赵沣先垫付,然后祝缨写条子,赵沣去县里领,又或者拿这个条子抵秋天的租赋,都可以。条子也不算白条,因为官府到秋天的时候确实是要征税的,征的米还得往来运输,一般运费都算到交粮人的头上。如果赵沣家现在不缺这口粮,抵账还是划算的。

这件事儿说完,祝缨才改了奇霞话跟阿苏洞主说点家常,告诉他大家现在也算一家人了,他外甥是自己义子。

阿苏洞主也没有生气,看看赵苏说:“因为我们,这孩子过得有点苦。”

“吃三番苦头,”祝缨说,“两边都不当他是自己人,无知的人都骂他是对头家的,然后再多骂一个他自身。”

阿苏洞主道:“我的妹妹是我养大的,她的儿子过得不好我也很心痛。都是因为我们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祝缨道:“是以前他们做错了,不干你事。”

阿苏洞主道:“我年轻的时候,听说我阿爸死了,想把仇人放到铁锅里烧上三天、想把他放血祭天、想叫他一辈子被镇在山下灵魂永远不能解脱!几十年过去了,恨还是恨的,人总要为孩子们想一想。”

祝缨道:“一个人要是没有爱恨就太可怕了。”

阿苏洞主道:“县令说互不劫掠时,我就很欢喜。县令说要牛马,我也没有拒绝。”

祝缨识趣地问道:“春耕对我很重要,那我有什么能为洞主做的吗?”

阿苏洞主道:“可以做其他的交易吗?”

祝缨道:“你想做什么交易?西乡这里还不够你交易的吗?”

阿苏洞主道:“山货,山里的东西,只要我们有的,换山下的盐、米、铁。这买卖他们做不来。”

祝缨问道:“要多少?”

阿苏洞主道:“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祝缨道:“那可未必成。这三样朝廷都有限制,哪里都不能大笔交易。”

“是啊,所以才找到县令,”阿苏洞主渐露疲态,说,“可以先少一些,就像这回的牛马,以后再多。只要县令愿意,我让小妹与县令仔细说。”

祝缨说话也不兜圈子:“她能代表你做所有的决定吗?如果不能,就不必谈了。”

“能。”

“好。”

祝缨这里交出耕牛、马,阿苏洞主那里留下女儿。祝缨是要到赵沣家住一晚再启程回县城的,赵娘子担心哥哥的身体,坚持让哥哥到自己家里住一天。洞主和祝缨对望一眼,也答应了。

当晚祝缨与洞主也不多聊,她看出来洞主的身体不太适合多聊便自己休息去了。自从回到赵沣的庄园里,所有的随从都松了一口气。同行的人都不懂奇霞话,压根不知道祝缨后来跟阿苏洞主谈了什么,只当是后续的寒暄。大家紧张了一天,都休息去了。

阿苏洞主与赵家这边却没能休息好。

“小妹”抓紧最后的时间与父亲再确定一下商谈的底线。阿苏洞主已经很疲惫了,他说:“以后整个寨子、整个家都是你来掌管,你定。”

赵家人商量的是府学的事,赵苏自己拿了主意已同祝缨说了自己不去府学的决定,回家之后还是向父母通报了这件事。赵娘子对去不去府学并不热衷,赵沣却左右为难,一个人几乎要为难成两半了:“哎,去了府学又怕县令大人多心不想,不去又实在不甘心。”

赵苏道:“我不去。”

“再想想?能不能说动县令大人。”

赵苏道:“我去府城走一遭长长见识是可以的,府学未必会想要我、我也未必能进得去。府学未必就如县学了,义父的来头很大,府学里的学问未必就如他。到了府学,里面的人也未必重视我,在县学,义父就不会忽略我。”

“是这样吗?”

赵苏道:“义父在县学里讲课,稿子是京城的王相公写的。府学里这些人,哪个能比得上他?”

“是吗?!!!”赵沣很震惊。“有京城关系”跟“拿得到王相公的手书”是两回事,往京城送礼拍马屁也是跟京城有关系,能从丞相手里要文章那就不是一般的关系了,至少得是半个弟子。官员虽然喜欢“教化”,但是对于“治学”还是很讲究流派门阀的。

赵沣飞快地坚定了意志:“好!就留在县里!”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起得很早,阿苏洞主不急着回去,祝缨却要往回赶了,再不回去她怕顾翁他们杀过来。

阿苏洞主亲自为女儿送行,在庄园门外的大路连上,他拉着女儿的手说:“稳住。”

“是。”

然后他郑重地将女儿介绍给祝缨:“这是我的小女儿。”

祝缨问道:“不知道怎么称呼?”

“小妹。”

祝缨道:“是我没说明白,我是问,令嫒有什么名号,就是,名字也行。她既代你行权,则与我定约须用她自己的名。世‘小妹’那么多,总要有个区分,有她自己的与众不同。”

“小妹”笑得十分灿烂:“我没有你们下山人的名字,要不就起一个吧。我是阿苏家,在你们那里写做‘阿苏’看你们山下的‘’字很好,有鱼有禾,就姓苏好了。”

“名字呢?”

“小妹”沉默了一下,说:“我自己想了一些,总觉得都不合适,都说你有本事,你给我起一个吧。”

她其实有名字的,大家小妹小妹的叫,她在阿苏家的名字意译是“彩色的鸟”,因为她娘生她之前梦到了一只五彩的鸟嘎嘎叫着飞过她家房顶。不过出于一种隐秘的禁忌,她没有讲。

祝缨就问阿苏洞主:“名字可以这么起的吗?”

阿苏洞主点点头:“你可以的。”

祝缨的学问也就那样了,便说:“‘媛’可以吗?”

“什么意思?”“小妹”懂一些山下语言,也略识一些文字,不过不精。

祝缨道:“美好。”贤媛淑女,但她不喜欢贤淑。有个媛字就可以了。

“小妹”道:“……苏……媛?”

“嗯。”

苏媛笑道:“好,那我就叫苏媛了。”

名字也定了,苏媛这一次就作为她父亲的正式代表带着自己的随从,一路跟着祝缨回县城去了。

一路上,苏媛都表现得即活泼又克制,她的眼睛好奇地到处看,却又不叽叽喳喳。她留意看着四周,与上一次是大不同了。山下春耕她是知道的,山上也会开垦出小块的土地种一些粮食之类。

但是山上的产量总不如山下。

山下的秩序比上次又更好了一些,一个好的官员确实能够让一个地方好起来。苏媛想。

汪县令任上的时候,她也下山过几次,每一次都觉得也还可以。她想:我的哥哥们总比姓汪的县令强,却总要忧虑不能保住山寨。这山下一定有什么秘密,可以让一个寨子、一个家,在有平庸家主的时候也还能够延续。

祝缨没有她那么多的心思,通商好啊,绑得越紧越好。

她也不怕这事坏规矩,朝廷规定盐铁官卖,买卖得经官方的许可,粮食可以买卖,但是如果有太大笔的交易必会被监控。而对“敌国”是会实施最严厉的禁止贸易。

这里有一个漏洞,奇霞族、整个“獠人”不算敌国,北边西边的才需要特批榷场,否则就是走私。“獠人”以前跟朝廷的关系还算凑合,甚至愿意给朝廷交点纳白翎子野鸡之类的东西,彼此间有少量的合法交易。否则朝廷官员也不能把人家首领骗过来喝酒。

在首领被阴谋烧死之后,各族跟官府翻脸,往山下劫掠烧杀报仇,朝廷又调了官员来镇压。你来我往互相打了好几年,朝廷终于弄明白是谁闯了祸、白花了朝廷多少军费、白死了多少人,将那个报功受赏的货贬为庶人、发配三千里。

此后,这事就这么含糊着,各族不再跟官府维持面子情但也不再过分掳掠朝廷瞪起眼来各族还是吃了大亏的,朝廷也不再围剿上回太花钱了。

就这么晾着,“獠人”既没有一个国号,也没有一个共主,更没有谁自号称王,朝廷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朝廷既没有再派兵围剿,也没有官员再过来惹事生非,福禄县没什么驻军就是这个原因。各族也默契地当官府不存在。

所以“獠人”虽也是蔑称,却不是“敌国”,甚至还是可以“羁縻”的。与他们交易少量的米、铁、盐之类,并不会犯朝廷忌讳,不过祝缨打算跟朝廷说一声:我跟山上那些人把关系又拉回来一点了。

至于其他商品的交易就更不用限制了。

不过盐、铁、米的数目得有个说法,祝缨还想跟他们换点牛马之类,又想要点山里的特产。所谓山珍海味,山珍也挺值钱的,捎搭着倒腾点儿也能挣俩钱。再有,不知道山上能不能种树的?果树也行,她还见过有山上种茶树的……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到了县城。

离县城还有几里地的时候,就已经有路过的百姓认出了祝缨,即随欢呼一声:“县令大人回来了!!!”

然后飞奔回去报信。

一时之间整个县城都热闹了,大家又聚在大路上等着围观她。

祝缨对苏媛道:“我安排住你驿馆,好么?”

苏媛道:“好。”

祝缨对莫主簿和赵苏道:“你们两个陪同苏娘子去驿馆安歇,苏娘子,且去驿馆安歇。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管说。”

苏媛笑道:“好。”

她跟着莫主簿和赵苏到了驿馆,见这县里的驿馆跟赵苏家也差不多,让随从们安放行李,她自己却换了一身衣服,改了发式,俨然是一个下山的普通小娘子了。

她也不用人陪同,带着把刀,自己悄悄地出了驿馆又在县城里逛了起来。与人商谈之前总得摸摸底,不知道有些日子没过来,这县令将这县城又变成什么样子了?这次街上的人,看着穿得比上次要好了那么一点,看起来也更有精神了……

县城不大,很快就逛到了市集那里,看到了识字碑,这是上次她来没见着的。她扯了个路人问道:“那是什么?”

路人道:“县令大人立的十字碑呢!还有个十字歌儿唱着,照着,你就知道哪个字是哪个字了。”

“歌呢?”

路人道:“我还没学呢。”

苏媛哑然,心道:识字歌,那是什么东西?很难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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