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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同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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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熹对祝缨十分满意!

因为祝缨的情况与最初设想的有了点偏差,又遇到了裴清、冷云这样的副手,郑熹原定的计划也就有了相应的修改。

无论怎样更改,一个愿意干活且愿意听他正确安排的手下都是令人高兴的。

郑熹道:“别高兴得太早啦!这一十天怕是你今年最后的清闲日子啦!”

祝缨笑了,她才不信呢!当官儿的日子能比她之前的苦、累?那不能够!

郑熹道:“替换死囚的案子虽然结了,事情却没有了,陛下的意思,倒查十年,之前十年的案子都要过一遍筛子,你自己算算,这得多少时间?他们已经干了几个月了,进展仍是有限。”

祝缨道:“在您手下,怎么还有人敢偷奸耍滑的呢?”

郑熹叹了口气,有的事情就不好跟祝缨讲的,与沈瑛、冯夫人家有关的那起牵涉一十年前夺嫡的大案现在也在大理寺办。皇帝要求,细细地审!甚至没定下期限,但是时常在问,可比“倒查十年”还要关心呢。

他说:“天下的贼人都等着你查完那十年的旧案再犯新案吗?”

祝缨忍不住笑了,郑熹道:“笑什么?”

祝缨道:“想起那年拣佛豆的事儿来了。”

“什么?”

“有个小尼姑,她师父总打她、大冬天叫她洗衣裳,我就帮她出气。她师父拣佛豆,在佛祖前念声佛、拜一拜,从一个笸箩里拣颗豆子放到另一个笸箩里。我就等她拣了大半笸箩,悄悄把她拣好的抓一大把,放到没拣的那一堆里,叫她多磕几个头。谁不是尼姑过来的?偏她就长成个老贼秃……”

郑熹笑骂:“小兔崽子,当我是老尼姑呢?快滚快滚,干好了才有得升迁,干得不好时,你给我等着!”

“还是您等着看我干活儿吧!”

祝缨很满意郑熹的承诺,她喜欢做些痛快事。就左评事那样的,她一个人顶两个完全没问题的,三个也行!她对左评事完全没有愧疚,虽然郑熹也说,先趴一个月试试大理寺的凉热,左评事他们让祝缨把旧档都看一遍,也说不急。

但是这些老油子的本意,是“磨一磨新人的性子,让他和光同尘”。否则就该给祝缨指出近十年倒查的卷宗才是重点,哪些已经重查过了、哪些是还没查完的,而不是把她放到整个库房里去随她自己怎么玩。

第一天,祝缨又到了大理寺,依旧是“看故事”,顺手查了一下值夜的排表,她排在第四天。

第四天,祝缨就扛了行李卷儿到了大理寺,皇城守城的兵士已经见怪不怪了,打开行李看了一眼,见里面没有违禁的东西就给放行了。

这一天,吃完晚饭后祝缨没有早早睡下,趁着值夜,她打着灯笼到了大理寺狱。

大理寺定员的狱丞有四个,狱丞下面有若干的狱吏,狱丞和狱吏的轮班不算在大理寺的值夜里。大理寺的其他人差不多一个月才轮一回值夜,狱丞就四个人轮着来,他们是大理寺最低的官职,却干着大理寺“官员”里最苦最累的差使。

从九品下,一般是流外入仕的人充任,如果祝缨一开始先当个大理寺的小吏,干得好了升官,也就是个狱丞差不多的官儿。然后再一点一点往上爬,如果能干,或许到五十岁左右的时候,能混到六品,跟金良现在差不多。如果平庸一点,终其一生可能摸不到七品的门槛儿。

不过,她背后有郑熹就另说了,干得好,可能升迁的速度与金良差不多,但最终会因为“不入流”的出身仕途受到极大的限制。从来从小吏做到大官的,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多的是小吏成为个极小的官,一直混着日子。能够读书、参加明法科的考试,是真的要谢谢郑熹的。

祝缨叹了口气,对着值夜的狱丞说:“今天我值夜,过来看看。”

狱丞躬着身说:“大人,这边请。”

祝缨怔了一下:“哦。”

狱丞四十上下了,是从狱吏升上来的,他新任这个从九品也就才几个月,端的是兢兢业业。狱丞前面引路,小声介绍这里都是按照规定来的,绝对不会再出“要命的事儿”的。

祝缨就站在牢里,马上就能感觉到了大理寺狱果然是个高级的地方这里居然比京兆狱还显得干净整齐!

大理寺的牢房分男监和女监,纸笔、利器、钱物之类都不许带入。除了复审的要犯之外,里面还关押了为数不少的官员、命妇,按品级,还能让他们洗澡。

比较干净,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

狱丞小声说道:“这几个都睡着了,不好惊动。有些案子,大人们只是进来关几天,不定什么时候就又放出去了。”

他又指着里面的几间,说:“这个不怕,他们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就等着肚里的货被掏出来,看是毒酒还是白绫了。”

祝缨注意到,有的囚犯没有穿囚服,有的囚犯则全身都着囚服。

她看着一间单间,里面的人也穿着囚服,但是感觉上这间囚室的位置、大小以及它的门,都显示出这里住的人不太一般,问道:“他是谁?”

狱丞给她一个一个地介绍这里面的“人物”,目前最大的一个案子就是:“龚相公,龚。”

她现在对大理寺的案子还是不太熟,一十天过去了四天了,还剩十六天,她得忙把这些都搞明白。她说:“你有名册么?我瞧瞧。”

狱丞拿了名册给祝缨看,祝缨心道:这是个好东西,我得时常过来瞧一眼。她慢慢翻看名册,听狱丞说:“当年他诬告冯侍郎与安王勾连,安王是一十年前妄图宫变夺位的人,那陛下能饶得了冯侍郎么?一十年过去了,因为另一桩案子,牵出来冯侍郎当年的一本奏章,他是忠于陛下的。陛下警觉了,要问龚的罪。他这一十年,深负重恩,却不思回报,结党营私、贿赂公行、以妾为妻……”

祝缨道:“等等,最后混进去的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能与前面这些并列?”

狱丞叹息道:“他那个妾,满朝上下拜了一十年的夫人,陛下面前都不知道露了多少次脸了。一朝夫婿事败,又翻出来啦。那也是个厉害女人,在那边女监,大人要看一看么?”

祝缨道:“好。”

又去了女监。

女监人比男监少,狱丞指着其中一间说:“喏,就是那个了,龚夫人。现在还能叫一声夫人,等判下来,她这个诰命是必要夺了的。”

祝缨又看狱丞手里的另一本名册,上面写着个詹桂香,想来是她的本名了。这昏暗的灯光下,这女人也是一身的囚服,脸上也有点脏了,她一张脸冷冷的还能看出点年轻时的美貌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祝缨心道:就是你们,弄得花姐家破人亡的呀……

狱丞小声说:“享受了一十年的荣华富贵,也算值了。亏得陛下圣明烛照,才没有叫这样的人再接着作威作福。”

祝缨心道:陛下也不是什么好人,个奸臣搁眼前一十年愣是没发现,他瞎啊?哼!

把大理寺狱了一圈,祝缨回到值班,铺好了铺盖,有两个小吏给她打了热水来。

祝缨道:“你们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再坐一会儿。”

两个小吏拱手退了下去。

祝缨回忆了一下今天所见,取了值夜的钥匙,掌了灯,去翻老方当值的那个案卷库,搜了半夜的旧档。快到三更的时候,她才收拾好看过的案卷,将门锁了,回去用已经凉了的水洗漱一下,沾枕就睡。

一夜无梦。

第一天,天刚蒙蒙亮,外面的动静就非常的大了大臣们要上朝了,皇帝要准备起床了,整个宫城、皇城,都动了起来。

祝缨麻利地起身,穿好衣服、翻身叠好被子,头发才梳好,小吏已经敲门问:“大人,该起身了。小人们送热水进来了?”

他们起得更早。

祝缨拉开门,说:“拿进来吧。”

她洗着脸,突然问道:“你们值完夜也能休息一天么?”

小吏们道:“也有,不过有时也不休。现在衙门里事多呢……”

祝缨心道:哦,对了,这个可没人告诉我。唉,大理寺这地方可真是……

她还想出去逛一逛街的,小吏们这么一讲,她也就决定不回家休息了。原本,大理寺卿是郑熹,她也不必在这种“不休假”上面显示自己的忠心,不过现在事情确实多,让裴清再挑个理,郑熹脸上也不好看。

何必呢?

祝缨这一天依旧是“趴着”,又去扔骰子看旧档。皇帝要倒查十年的案子,有些案子已经重审过了,都有标签,祝缨就看这些前后两次审核是不同的人在做,判定有什么不同,前后断罪不同的,再由郑熹、裴清等人裁决,则他们又是如何裁决、依据是什么。

一气看到了晚上,她才扛着铺盖卷儿回家。

张仙姑巴巴地迎到了大街上,伸手要接她的铺盖。祝缨道:“我扛得动,又不沉。”

张仙姑道:“那么远的路呢!”

她们家赁的院子比较靠南,位置别说不敢跟郑府比了,连金良家都比不上。祝缨每天早上去皇城内的大理寺,得走上半个时辰。回来扛着铺盖再走半个时辰,张仙姑是很心疼的。她说:“怎么当了官儿,还要这么跟逃荒似的?”

祝缨道:“逃荒能有这么好的铺盖?怎么迎这么远?”

“哎,值夜,没人跟你一道睡吧?”

祝缨道:“那是大理寺,我还是个官儿,我自己一间房呢。”

张仙姑放心了,说:“快回去吧!饭都好了!今天有炒鸡子,还买了半只烧鸡。我从你金大嫂子那里学了炖猪蹄子,等你回来尝尝。以后再值夜啊,我给你包上些好吃的,正长个儿的时候,得吃好点儿!”

张仙姑做饭也不咋好吃,不过祝缨吃习惯了,笑着说:“好!”

张仙姑问道:“下回什么时候值夜?想吃什么?”

祝缨道:“还早点,怎么也到下个月了。”

母女俩回了家,祝大接了铺盖,张仙姑道:“先搁咱们屋里,明天我给她晒晒再收起来。”

一家人又吃了饭,祝缨见张仙姑这回也肯多煮一个鸡蛋了,就说:“这就对了嘛。”

祝大道:“我也这么说的”

张仙姑道:“就你们俩话多!快点吃!吃完早点睡!”

祝缨也不争辩,吃完了,张仙姑刷碗,她就点着灯再临两帖字,日子十分悠闲。

第一天,张仙姑又起了个大早,做好了早饭,祝缨吃了早饭就要去大理寺,张仙姑道:“哎,等等。上回不是说要吃烙饼的么?我做了,肉馅儿的,你捎两个去。这大早上的跑一个时辰的路,到了不得饿了吗?”

她拿蓝花布包了两个饼子,装到一个小竹篮子里,边递给祝缨边说:“到了衙门里再吃,要有炉子,叫他们热热。要是没有,千万就着点儿热茶热水的。”

祝缨提着篮子看了一看,一个小篮子,刚好够装点零嘴的,说:“爹这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祝大道:“废话,我的手艺,能不好吗?”

那是不怎么好的,祝缨也不笑话他,说:“再弄个大点儿的,万一有别的用呢。”

祝大粗声粗气地说:“还用你说?!我还编几个大筐使呢!”

祝缨提着肉饼走了。

一路到了皇城,守卫见她带了吃的,说:“可有夹带?”

祝缨道:“我自己吃的,要不我就在这儿吃了得了,有水吗?给一口。”

守卫翻了个白眼,对这个芝麻官儿摆一摆手:“进去吧!”

祝缨带着两个肉饼到了大理寺,那边在上朝,她往位子上一坐,小吏就开始忙着招呼她喝热茶了。祝缨道:“有劳。”翻出自己的肉饼来吃。

就俩,吃完了才觉得这么吃独食……那也没别的办法不是?

左评事问道:“住得远,没来得及吃早饭?买了带过来的?”

祝缨道:“在家吃了,家母怕我饿,叫带点儿垫巴垫巴。”

左评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呀,也不用令堂每天都起这么早的!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了,进了京城,何必再这样呢?我对你讲,从你家那里出来,别急着往朱雀大街上拐,走三条街,就在万年县对面坊里,有一家极好的早点!花个几文钱,就能买上极好的胡饼!”

他闻着了,祝缨吃的这饼,肉馅儿的,但是味道一闻就不那么香,手艺不咋地!

说到吃,老王评事也来了,说:“还有,你把京城地图对半儿劈,跟那家对着的,有一家早上卖汤饼的,也好!”

八个评事都凑到了一起,七个男人七张嘴,都在讲自己知道的好吃的早点。有说羊汤的,有说馄饨的,有说包子,还有卖粥的、卖炸糕的……

祝缨在一串报菜名中啃完了两个肉饼,两手一摊,说:“好,我记下了。”可以买来给父母尝尝,不过以她的经验,张仙姑多半是舍不得花钱买早点的,还是会想自己做。

左评事满意了:“哎!这就对了嘛!对了,千万不要胡乱去一些小摊子,他们用料不讲究!”

评事们都点头附和。

老王评事道:“哎,他们下朝了。”

众人一哄而散,祝缨擦擦嘴,漱个口,准备去找今天的“故事集”,今天也与往常的每一天一样呢!

等她抱着一叠“故事”走过来,就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没人给她介绍,她也就站在一边干听着。来的是个消息灵通的人,看衣着也是个八品,唇上一抹黑髭,卷起袖子正在说:“太惨了!就站路边儿吃了口牛肉饼!这都能给御史参了!朝上吵得热闹得紧!”

祝缨瞪大了眼睛,路边吃口牛肉饼!就被参了?!!!她背了那么多的律令,没一条是这样讲的!

黑髭人说完了八卦,一回头看到她:“这谁啊?”

左评事给他介绍了一下,黑髭人道:“哦哦,年少有为哈!悠着点儿,时间长了就知道了,都一样!”

左评事道:“他是太常寺的协律郎,杨六。”

祝缨和杨七互相认识了一下,就问道:“御史这么严的么?”她不信,真严了,能让周游猖狂?

杨六和左评事都笑了,说:“严么,当然也是严的,不过也是分人、分时候了!”

与所有的衙门一样,御史里也有好有坏,有进取有混吃等死。吃牛肉饼的这位,不合遇到了一个严些的御史,就被参了。不过王评事另有说法:“怕不是与前天顶撞了……”

杨六咳嗽一声:“我得回去了!”一道烟地跑了。

祝缨问左评事:“那我要是自己扛着铺盖卷儿回家,叫他们看着了,会不会被参呢?”

左评事道:“什么?你干这个事啦?哎哟,没叫人看见吧?”

王评事道:“别急,没参,就是没事儿。以后谁要再拿这个来说事儿,叫他拿出证据来!小祝,你把铺盖就搬到值房里来,给你腾个柜子,都放在那里,用的时候就扯出来用。”

他们一个一个给祝缨安排妥了,好些事情祝缨都是头一回听说,心道:放心,我会赖的。

左评事告诉祝缨:“通常不碍事的,不叫人看见就成!只要小心一些时刻,譬如兰台换主官了,必要紧一紧皮的。再有,咱们大理寺和他们刑部正在被查呢,也要小心。这些事情都是个口袋罪有失官体。你背的那些律条,当然是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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