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2 / 2)
郑观音素来只安静听着姐妹们议论,却从不说起那玉佩上用小篆刻了一个“谢”。
陈郡谢氏与荥阳郑氏相距不远,几家望族的徽记她自然记得分明,确实是块真东西。
而奉天子命写《西苑赋》的那位谢郎谢文徽,她幼年有幸在嫡支家宴上见过一面,耶耶都感慨“生子当如谢四郎”。
……
自从这位陌生郎君清醒,住处便从柴房被挪到了客房,郑观音来得悄悄,听见院中似乎有动静,只轻叩了三下门,立在一侧等候。
只过了片刻,那门便自内开启,郑观音仰头去瞧,含了柔情的澄澈眼眸却在瞧见他身后利剑与不甚温和的目光时顿住,抚着心口稍稍后退一步。
她维持了一贯的端庄,盈盈一礼:“未曾想到郎君正在练剑,是我冒犯了。”
谢文徽本不是有意如此,只是这家人虽说救了自己性命,然而近几日无论是这家主人还是拖自己上车的郎君,言辞之间都有意问询他身世,并不无忧虑地说起近来之事。
今上御极之初还十分勤勉,一连数年宫中妃妾都是东宫那些旧人,并不曾礼聘或是广采。
今年天子却不知道是怎么,派出内监号为花鸟使,四下搜罗美人入宫,这次便不仅仅是长安洛阳及京畿一带,连着江南的美人也在入选之列。
想送女儿入宫的人家不必说,舍不得女儿的人家都在慌慌张张地成婚,要么就送到乡下去躲几个月。
裴氏有两个姑娘都是偏幼的入选年纪,姿容姣好,父母自然舍不得她们远离故土,本筹谋着送回乡下去,见正好有一个不错的人选,想挟恩招他为婿。
谢氏何等门第,他母亲又是今上的庶姐,即便是救命之恩,报以金银田地无可推脱,却断不可能应允这样荒唐的婚事,几番相拒,自此对裴府女眷自然也是敬而远之。
裴氏虽然纠缠几番后并未强迫,然而二公子见他如此,心中不免含愤,言辞间渐有逐客意,午后更是闹了些不快。
他在长安也常出入宫禁高门,所见贵女妖姬并不算少,然而眼前薄施脂粉的绿衣女子却不过是一抬头,便吸引了人全部心神。
她初时还是笑意盈盈,顾盼流光,那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谢文徽失神片刻,自知唐突,却辨得出她话中带北地口音,大约便是他那位救命恩人所说的表妹。
因她同吃过流落在外的苦楚,是以虽寄人篱下不能做主,依旧央求表哥对他施以援手。
裴士业的夸赞中不难瞧出对这位女郎的喜爱,然而今日一见,他大抵也知晓为何了。
一个美貌心善的娘子,总不会缺乏男子喜爱追逐。
“在下还未谢过郑娘子大恩,”谢文徽躬身告罪言谢后望了望偏下的日头:“不知郑娘子此来是为何事?”
郑观音不意裴士业没有居功,倒省去了许多铺垫提醒的话,从袖中拿出了荷包,面上稍有些羞赧,轻声道:“我当日瞧见你落了一块东西在泥地里,想着日后总有机会还给郎君。”
他当日换了染了靛蓝的粗麻葛衣,卧于田野之中,不细看确如流民,原本以为那些东西要么丢失,要么是被过路人搜刮干净,连忙称谢,取过细看。
郑观音却不待眼前的男子细看后再说些什么,极快行了一礼,转身携了茯苓匆匆离去。
茯苓本来也有些贪看这郎君容貌,以为娘子或许还要借这机会与他多叙两句,然而娘子却丢下那个辛苦绣了许多日的荷包仓促离去,她都有些转不过来。
“娘子做甚这般匆匆?”到了人听不见的地方茯苓才停下来歇气,搀了郑观音道:“您又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顾忌二位公子瞧见不好,这般匆匆走了,那位谢郎万一自大些,岂不会以为娘子有意?”
郑观音闻言微微一怔,面上似乎有些懊恼,却还要找补道:“这有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为何要管他怎么想?”
她本来施救也不过是存了挟恩图报的念头,提醒他知晓恩德,未必便要人家以身相许。
谢氏的郎君若娶正妻,她未必高攀得上,要挟恩为妾,她亦觉得不大值当。
他若不往那处想,只是惦念报恩,不必一口气便将心底所思所忧倾诉给一个陌生男子,大可缓缓图之,若他也有那一二分意思……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郑观音正想着,还未走回自己所住的小院,却遥遥见舅父正满脸堆笑,陪了一位敷粉且略胖的男子正往后宅来。
前院来男客常有,但若不是极亲密或是尊贵的客人,难得入内宅相见,更何况舅母今日远行,家中无女主人可迎。
那男子虽阴柔且施了脂粉,却并不符合当下审美,体态臃肿,不过身后的随从却不少,衣着亦光鲜。
这些事情郑观音向来能避则避,然而还不及她悄悄掩面溜走,那眼尖的男子却已经瞥见了她。
“这位便是明公所言郑娘子么?”
尖细的嗓音响起,裴宇轩默了默,面色为难道:“确是。”
郑观音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面色欣怡,大约也不需要身旁陪着的裴宇轩作答,仿佛若在自家中发号施令,颔首同身边人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将这位娘子请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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