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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逆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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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辞很少梦见九岁之前的时光。

对于他来说,九岁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九岁之前,他拥有母亲的照顾和保护,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一双手既能弹钢琴,也能拿画笔,她说话总轻言细语,纤细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额发,对他说:“我们小辞,要好好长大。”

她和那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男人感情并不好,但是因为爷爷的缘故,他少不得要摆出一副恩爱模样,可夫妻感情就像是碎裂的一面镜子,远看尚且如初,其实裂痕无数,他们早已是心照不宣貌合神离的两个人。

那个时候周之辞还太小,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宁愿受那么多委屈、白眼和冷落,也要留在那个男人身边。

他不理解母亲对那个男人的“爱”,爱本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会变成令人害怕和恐惧的模样。

母亲身体不太好,那个男人说她“脑子有病”,每天不光想要去死,还想要拖着他一起死,有一次他喝醉了,抽出腰带,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甩着腰带朝他抽来。

“终于熬到老头子死了周芩雅也该去死了”

家里白事还没有过头七,他就喝得烂醉,带着小三登堂入室耀武扬威,她扭着腰进了他母亲的房间,用她梳妆台放着的香水乱喷一通,然后嫌弃味道难闻的全部扔进垃圾桶。

小小的周之辞不是没有反抗过。

但是在一个成年男人的面前,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除了让自己落了满身伤,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母亲也是。

徒劳的抗争只会加剧那个男人的拳脚相向,她开始服用更多的白色药片,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周之辞记得那天,是秋天末尾,他不喜欢这样萧索冷瑟的季节,但是她喜欢,她常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说他们之间的故事始于一个深秋落雨的傍晚,他给她递一把伞和一方帕,她就交付了一颗心。

她好不容易短暂清醒了一阵,恍惚间却记得是小周之辞的生日——实际上他的生日早在三个月前结束,当天没有一个人记得,他放课回家路上给自己多买了一个水煮蛋,草草地结束了好像一样,却又没有任何不一样的生日。

那天他的母亲执意要出门,而且不让周之辞跟着,她换上曾经最喜欢的白山茶连衣长裙,半蹲下来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发梢,笑道:“妈妈会在日落前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的棉花糖好吗?”

他如鲠在喉,说不出一个“好”字,也说不出“不好”,瘦瘦小小的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掌心。

她看起来那么神采奕奕,就好像早几年前,一切美好表象暂未分崩离析之际。

但是他从日落等到深夜,等到群星环绕,月色皎洁温和,轻柔淌着一汪水。

他等一个已经过期的生日礼物,也在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她年轻却不再富有活力朝气的生命在一场意外中戛然而止,说是药物过量服用,行车时精神恍惚,油门错踩成刹车,最终投入冰冷长河。

小小的周之辞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因为那个男人用一种晦气至极的神情看着他,仿佛奚落,又仿佛嘲笑,继而摇摇头,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外走,他肩背和脖颈夹着手机,听筒里隐约传来女人娇媚笑声。

他觉得自己像是扯断了牵连的浮萍,但是转念一想,浮萍本来就没有根,他没有去处,没有归宿,他在自己家里过着一种寄人篱下的生活,食不果腹、饥寒交迫是那几年的人生底色,他拼命读书,知道自己唯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但是命运向来会开玩笑,十五岁那一年,苏梦心终于彻底撕破她那张道貌岸然的伪装,她要他立刻滚出程家,毕竟用她的话来说,他姓周,和他们程家说到底没有关系。

周之辞玩过多米诺骨牌,先是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排列成行,然后轻轻推倒第一张骨牌。

程家是逆推他的最后一张牌,他无处可去,几乎同大街上的流浪狗无异,可就在这个时候,戚蔓语出现了。

她从虚幻又光鲜的世界里走出来,她漂亮的裙摆和高跟沾染污泥,她看起来满不在意——她衣柜里的裙子就算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也穿不完,更何况她还有百平方的鞋类收纳室。

周之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自己走,但是他听清且记下她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而且,人类本能,在溺水之时总会抓住什么。

她就是让一切重头再来的第一张牌。

他想要报复,想要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尝一尝他母亲受过的苦难和折磨。

戚蔓语或许想像驯服一条狗一样驯服他,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动物,不是一条狗,人类如何能被驯服?靠金钱,还是靠权势?

但是周之辞很快意识到,是他想错了。

让他真正愿意套上枷锁的并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偶然听姚妈说一句“小姐今夜可能会回来一趟”,便等到了深夜两点多;又因为知道她常去“界线”,所以把谈生意的地点定在那里。

十五岁的那场暴雨不仅仅淋湿了他的人生,也淋湿了他作为生活动力而燃烧的柴禾,他也曾迷茫、困惑,直到他遥远的看见了一把火。

周之辞舍不得让那温暖火焰熄灭,所以他想靠近她,哪怕是一缕白烟,哪怕是一缕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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