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 2)
姜翡低着头,弯腰去拉靴子拉链。她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长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更像苦情剧女主角了:“算了,明天问问老师怎么办吧。”
她慢吞吞地上楼,慢吞吞地打开电脑,给顾问、给学校招生办公室写了邮件,长长一封写完,整个人精疲力尽地往椅背里一靠,揉揉眼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嗓子里又干又痒,抬眼一看,桌上的玻璃杯还是空的。
这一天未免倒霉得太过离谱。车上那句八字相冲的话只是随口一说,现在姜翡开始认真思考,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八字相克的人。
二楼小茶几上的玻璃水壶也空着,风干的桂圆、枸杞子、玫瑰花瓣可怜巴巴地挤在壶底,看来是吴妈忘了加水。
楼下客厅里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按照电视剧剧情,这种久别重逢的场面,又是管家似的角色和流落在外多年的男主角,都应该把陈年的家门秘辛拿出来经典回顾一下。
姜翡都想转身回房间回避一下私人谈话了,没想到楼下两位的话题意外日常,无非是课业重不重、在外吃得习惯不习惯、两位老人身体好不好这些。
打断别人也不好,姜翡端着杯子,在楼梯拐角等了一会儿,由衷佩服吴妈毅力强情商高,居然真的能跟姜濯心平气和聊满五分钟,可能年轻的时候练过忍术。
她一走神就不知道楼下说到了哪里,只听见吴妈轻轻“哦”了一声,说:“这孩子就是看上去娇气,其实脾气好得很,说话又甜,人又嗲得不得了,招人疼。你今天见过了吧?”
姜濯“嗯”了一声,前半句只当没听见,说:“见过了。”
姜翡直觉吴妈嘴里的“这孩子”说的是她,悄悄竖起耳朵,听到后半句“其实脾气好得很”,心里又开始犯怵。
“小纨就一个人住着,我是怕她孤零零的,更怕她嘴巴犟,只是不说。”吴妈说:“我晓得你跟阿绛读书都要紧,你么跟着先生到处跑,她么跟着亦仲三天换一个学校,都辛苦的,但家里总要多住人的呀。”
吴妈的声音絮絮叨叨的,“我看你就明天再回去,又不耽误这么点时间。被子床单我都给你铺好了,你今天不住下,浪费我一片好意,该骂。”
隔得太远,姜翡听得不太清楚,不知道姜濯说了什么,只听见吴妈笑起来:“你不就是哄我开心?那好,明天早上有没有想吃的?”
倒水的心情荡然无存,她恨不得自己渴死在撒哈拉。姜翡默默端着空杯子走回了房间,心如死灰地开始写作业,一边写一边思考明天收拾东西回家,该用什么借口搪塞段阿姨。
没写几个字,吴妈敲敲她房间的门,进来提醒她明天带伞、记得喝掉厨房里的桂圆糖水,姜翡一一应下。吴妈满意地点点头,正准备带上门出去,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我看姜濯回来了倒也好,正好小纨不在家。你不是前几天还跟我嚷嚷,嫌家里冷清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姜翡今天算是知道了,“他之前住这儿吗?”
“就在你隔壁,”吴妈朝着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你知道的呀,他不太回来,他那间也就空出来了。”
吴妈看她没说话,以为她在心里犯难,笑着说:“哎呀,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看着不好说话,其实很好说话的呀,只是不太说话。”
绕口令似的一串,吴妈说完,自己都笑了起来:“我也是昏头了,这都说得是什么。”
姜翡干巴巴笑了一声,在心里替吴妈病句修改,改成:“他看着很好说话,但其实很不好说话,最好不说话。”
“今晚雨这么大,您还回去啊?”客房又不是没有。
吴妈笑眯眯地摆摆手:“不行,家里那个怕打雷,我得回去。”
“就住一晚上?”姜翡眼巴巴地盯着吴妈,跟她讨价还价。
“家里又没鬼,你怕什么?”吴妈又补上一句:“再说了,姜濯不就在隔壁吗?”
…他就是目前家里最吓人的鬼。
吴妈看姜翡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以为她心里不乐意,又解释道:“我住这儿,小纨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疙瘩的呀。不合适的。”
段纨不喜欢家里住着外人。宁可有时候麻烦自己一点,也不要住家的家政。到了晚上偌大的老房子里只有她跟段纨两个人,更多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空空荡荡,一阵风来就能吹扁成一张薄薄招贴画。
段阿姨不喜欢外人,干嘛要让我搬过来?在这儿做了半辈子的吴妈都算外人,我怎么不算?
姜翡望着窗外的法国梧桐出神,听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吴妈撑着一把透明雨伞,慢慢走出去,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对她挥挥手,她也挥挥手,吴妈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影子慢慢融到满地梧桐树影里了。
今晚该交的作业交了,交不上的也算了。姜翡在房间里晃悠了一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上周浴室的灯坏了,请了照明维修师傅来看,说是电路老化的问题,可以修,只是一体化电路,窗帘射灯等等等等这些排线全部都要重新装过。
段纨嫌麻烦,直接跟她说二楼还有两间客房,反正家里没有外人,挑一间的浴室用好了。她就带着磨砂膏、卸妆霜、身体乳等等等等一堆绝对不会是吴妈准备的浴室用品,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隔壁的浴室。
现在趁姜濯还没上楼,赶紧进去拿出来?
——万一姜濯上来,那我又偷拍又偷偷潜入浴室,简直是要上社会新闻的变态。
明天让吴妈收拾房间的时候帮忙拿出来?
——可今晚怎么办?他不可能不认识“卸妆霜”几个字啊,除非他是文盲。
姜翡对着电脑屏幕如坐针毡了半个小时,在“我是变态”和“他是文盲”里艰难抉择,挑出一种较高可能性。脑袋里面已然乱成一锅高压海鲜粥,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螃蟹还在挥着钳子走来走去。
她正坐在桌前想破脑袋,黄铜门轴突然“吱呀”叫了一声,颤巍巍地,又砰地关上。楼下张开一把黑色的大伞,缎面上的雨珠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仍然穿着那件白色大衣,整个人像是倾盆大雨里一张薄且脆的纸。走到门口,那个身影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隔着疏疏密密梧桐叶,姜翡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感觉他的目光在这个老房子唯一光亮的窗口停顿了一下,像是今天在车上听到段纨叫她名字的那种停顿,然后重新转过身去。
柏油马路被雨水冲刷得满地细碎反光,波光粼粼里突兀亮起一道长长的红色倒影,像是倒燃着的蜡烛。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响起来,几秒钟之后又消失。
她想。
一个傲慢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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