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养安静懂事小沉默(2 / 2)
不远处,那几个哨兵和向导,也已经在同伴的安慰下振作精神,众人围着火堆拼起了猴儿酒,又把熏肉干放在火上烤得滚烫,火把明亮的油脂炙烤得吱吱作响。
这时候的肉干是最好吃的,切成片夹进烤得外壳酥脆的麦饼里,再往里加上一小把洗干净的蒲公英叶子,就是任务者最好的晚饭。
他们已鏖战太久,理当安安稳稳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几口酒,吃一顿饱饭。
……
“怎么这么厉害?”叶晴柔举着她的孩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了,能交朋友,能拯救世界,能救爸爸妈妈和大家。”
叶晴柔轻声问:“是怎么长大的,才能这么厉害?”
小花猫攥着拳,手指有一点泛白,小声承认错误:“但是……”
“没有但是,小声。”时泉荫接过话头,对儿子说,“爸爸妈妈正急着和你说这事。”
“我们把这些话留在了留影木里,想转达给你……但看起来没能成功。”
时泉荫从怀里掏出那块留影木,他的动作顿了下,视线掠过那块木身上的暗色血迹。
——时泉荫没有在这场战斗中受伤,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们的小花猫赶过来救了他,也救了大家。
父子并肩作战时,时泉荫的
胸口只有滚热的暖流,没有受伤。
可这块留影木已经被血浸透,上面爪痕累累,渗进木面的血早已风化成黑红色,像是洗不净的伤疤。
叶晴柔撕下一块衣摆,利落动手,把留影木包裹起来。
他们一家人都像是没看到留影木上的痕迹,就好像心照不宣地回避即将到来的分别。
至少暂时还没有分别——至少风还没有停。
风还没停,他们必须抓紧时间门,把该说的话说完。
“爸爸妈妈错了,是爸爸妈妈教错了,不该这么教我们小花猫。”
时泉荫说:“这世上有不好的人,爸爸妈妈以前不知道。”
“小花猫最该守护、最该照顾好的,是你自己。”时泉荫把那块留影木交到他们的孩子手里,“一定不要受委屈,一定不要受伤,不要难过,爸爸妈妈要你过得好……”
“爸爸妈妈放心,我没有受伤。”小缄默者从没说过这么大的谎,鼓足了一千二百分的勇气,才小声说,“没有受委屈,没有难过。”
“我是高高兴兴地长大的。”
“可能有一点点孤单,但现在完全不孤单了,爸爸妈妈,这是银线。”小缄默者急着展示手腕上亮晶晶的银线,“是牵挂和羁绊,可以打跑所有孤单。”
“我有了好多牵挂和羁绊……我还有一大片麦子,金黄金黄的麦子,等着收。”
时润声努力给爸爸妈妈描述:“我可以拿它们做麦饼,做麦芽糖,我会好好长大,我将来想去旅行,想去做最强的医疗专精缄默者,我会长得和爸爸妈妈一样高……”
小缄默者的声音被一个拥抱打断。
他的妈妈抱住他,摸着孩子单薄的脊背和瘦削的手腕,摸着被严严实实遮住的伤痕。
这是他们的小花猫,他们明明都做好了打算,再过几年就退役,带着这个孩子去做所有小时候没来得及做的事的。
“抱着妈妈,没关系,妈妈在。”叶晴柔把湿漉漉的脸庞贴上儿子的脸,“想哭就抱紧妈妈。”
小小的孩子在这句话里悸颤,不知过了多久,才像是溺水似的忽然喘了一大口气。
“我没有,没有想哭。”反派小花猫BOSS哭着说,“我踢到了一块小石头,踢疼了。”
时泉荫立刻帮儿子说话,点点头:“我也踢到过,踢石头特别疼。”
反派小花猫BOSS很不禁逗,抿嘴笑了下,手忙脚乱抹眼睛。
“爸爸会比妈妈能打一点,可以去帮我们小花猫出气。”
叶晴柔说:“咱们先玩一个捉迷藏。”
做爸爸妈妈的,本该保护自己的孩子,遮风挡雨,而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小杜仲树把自己削成一柄精精神神的红缨枪,救了被困在这里的爸爸妈妈,救了大家,然后告诉爸爸妈妈,自己很好。
他们是爸爸妈妈,他们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不好。
他们的孩子叫人欺负了。
他们被困在这,从来都不知道。
爸爸妈妈本该去帮他们的小花猫收麦子,让小花猫躺在田埂上玩,打盹,晒月亮。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叶晴柔打开领域,酒足饭饱的队员们并没去休息,也没去警戒。
众人仍两两坐在火堆旁,有人朝这边用力挥手,有人笑着叹气,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神情怅惘释然。
他们是负责守护的任务者,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不可能察觉不到其中的蹊跷。
白塔世界最出色的向导和哨兵,看得清生死的边界,也不难察觉自己的死亡。
虽说吃饱喝足、精疲力竭,夜凉风清虫鸣阵阵,正是最合适安安心心睡一觉的时候,可要说遗憾也是有的。
比如有那么几家向导和哨兵,还是很想回去,找自己家的孩子。
他们没把孩子教好,他们不知道,那些孩子都对小队长做了些什么,才会让那个孩子的领域变成那样。
小缄默者自己不清楚,但队伍里的人,刚才都围着醒过来的长林,看了那本《缄默者手记》。
每个缄默者的领域都是一棵无言的杜仲树,他们的领域特性会和杜仲树息息相关——比如木匠、比如医疗,但只有极少的人,能够操控银线。
这是种含有胶质的树木,但如果一棵杜仲树正常生长,是看不到杜仲胶的。
只有当你折断杜仲树的枝条、割裂杜仲树的树皮、撕扯那些叶子的时候,才会露出坚韧的银线。
因为杜仲树不肯断、不肯碎、不肯死。
他们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才能让这个孩子能用银线补起被撞碎的囚牢领域,织成一张困住兽灵的网。
“真不能还魂一趟吗?我是真的很想回去砸门,把那群小混蛋抓出来……”
一个哨兵的话还没说完,被同伴踹了好几下屁股,才发现队长打开了领域,赶快闭严了嘴坐起来。
“大伙都辛苦了。”时泉荫走过来,“我们有几句话要说。”
他的语气正经认真,几个年轻的哨兵和向导怔了怔,连忙收了满不在乎的打闹笑容,纷纷撑着坐直,围在火堆旁。
“我们没做好这个队长。”时泉荫说,“没能保护好大伙,也没能及时发觉背后的阴谋,害得大伙一直被困在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群队员七嘴八舌吵起来:“没有的事!没有,副队,队长,这怎么能怪你们?!”
有人气得直撸袖子:“你们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就这么教,以后你家小花猫什么都跟你们学,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提到小花猫,这些队员才察觉到不对,向四处看:“小花猫呢?”
“在那儿。”时泉荫笑了笑,温声说,“我们要玩捉迷藏。”
小缄默者被妈妈领着,面对着那两棵高大的杜仲树,背对着众人,乖乖用手蒙着眼睛。
“捉迷
藏?”长林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刻刀和小木头块,拿出笔记本,“我不知道规则。”
“会知道的。”时泉荫轻声说。
这话一出,火堆旁的众人蓦地安静下来。
火光映着众人的面庞,时亮时暗,木柴噼啪爆出个火星。
……会知道的。
因为是很简单的规则。
大伙儿要在这原地解散了,解散以后,可能要短暂分别一段时间门。
可能不太短暂,可能再见面的时候,已经一个是南归的燕子,一个是夏日的鸣蝉。
“那我不玩,我要给小花猫送礼物。”长林固执地说,“我的木头还没刻完,我要刻一个很酷的小木头人。”
时泉荫把一团光送进他的胸口:“快一点,你的刀要消失了。”
长林愣了下,他咬了咬牙关,生了闷气似的低头,拿刻刀用力刻着那块木头。
旁边的几个队员也拍他的肩,把莹莹光点送进他的身体里,每拍一下,就有队员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我为什么没能保住你们?”长林一边用力刻木头,一边问,“我为什么没能保住留影木?”
但凡做到了其中一件,他们的小花猫队长也不会碎成现在的样子。
一个孩子要碎成什么样,才能自如地操控这么多的银丝。
“我不配当缄默者,我什么都没做好,什么都没能保护得了。”长林攥着刻刀的手发抖,“我答应了小花猫,一定会保护好他的爸爸妈妈……”
“你是非常优秀的缄默者。”时泉荫半蹲在他面前,“第二优秀……第。”
时泉荫有点抱歉,他在这件事上总是没法做到完全客观:“最厉害的是留下《手记》的那位缄默者,我家小花猫第二厉害,所以你只能排第。”
几个原本还想安慰长林的队员,到这会儿都绷不住,笑得一阵一阵透明:“副队!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
时泉荫被这群人闹得有点局促,只能解释:“言语有力量,所以要诚实正直,要言而有信……”
要是放在平时,虽然生性有些腼腆、但很喜欢温声耐心讲道理的副队长,大概又会对着队员们唠叨有关言语的那些事。
但现在不行,他的时间门不多了。
他们得尽快玩一场捉迷藏。
一场可能要玩一辈子,但没关系,到最后一定都会在风中相遇,因为互相心有牵挂、所以一定能再见的捉迷藏。
“服从命令。”时泉荫起身,他的半边手臂变得透明,单手整理好领口,“去吧,和我们的孩子道别。”
这是属于这支队伍的孩子。
是在这支队伍里长大的小花猫队长。
时润声的肩膀被飞快拍了一下。
小花猫立刻转身,总是逗他的年轻哨兵相当神气地跳到树上,又钻出来:“抓不着抓不着!”
他的身体借着树的遮掩消散,不等时润声看清,又有青年向导飞快使用指令“戳
你痒痒肉”,得意洋洋地抬腿就跑,哗啦啦钻进树丛。
有人来摸摸小缄默者的头发,有人来捏捏他的耳朵,有人替他整理好领子,往他的口袋里塞看起来好看的小石头。
有人替自己的孩子对他说对不起,有人把他举起来扛到肩膀上跑圈,有人翻着跟头逗他笑。
每个人都来和他们共同的孩子打招呼,然后飞快遵守“捉迷藏”的规则,消失在温柔轻凉的夜风里。
无声的缄默者拥抱住那个孩子,留下一句“抱歉”,和一个超级酷的、大展神威智斗古兽灵的小木头人。
时泉荫站在那些金黄色的、他们从没见过的秋叶里。
秋叶覆盖的是片蒲公英田,那些蒲公英已经几年没开过花了。
从这里的英灵陷入鏖战、不得安息不得归的那一刻起,蒲公英就没再开过花,这里就再没有萤火虫。
“小花猫!”时泉荫挥着手喊,“要变魔术了,闭上眼睛!”
时润声抿起嘴角,他大声答应,抬手捂住眼睛,被妈妈温柔的怀抱揽住。
时泉荫喊:“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时润声大声回答。
“爸爸妈妈也要藏起来了!”时泉荫问小花猫,“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缄默者牢牢记得答案:“蒲公英再飞,萤火虫再跑出来的时候!”
时泉荫想要走过去,身形却晃了下,他怔了半晌才低头看,脸色变得苍白,吃力地笑了笑。
他伤得太重了,那只兽灵撕碎了他——这种伤随着记忆的回流,开始逐渐显露出来。
血把那一片金黄的秋叶浸成血红,时泉荫半跪在地上,慢慢捡来旁边的叶子,把血盖住。
叶晴柔俯身吻上儿子的额头。
“要自由。”妈妈对他说,“小花猫,要守护你自己……我们小花猫,是反派英雄小BOSS。”
风把一切拂净。
时润声一动不动地静静站着,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的怀里是抱不下的礼物,这些礼物压得他站不稳。
小缄默者蹲在地上,打开自己的银色小麻袋,把礼物一样一样小心地装进去。
那个超级酷的小木头人,他不舍得往麻袋里面放,就在怀里和爸爸的战铠、妈妈的队长臂章一起抱着,还有那块浸透了血的留影木。
小缄默者的眼睛睁的很大,他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时候用力哭、哭到喘不上气,但好像又流不出眼泪。
队伍里的大伙,用了浑身解数来逗小队长笑,小花猫队长现在想起那个鬼脸,还忍不住要抿嘴角。
时润声仔细地收了很久,把所有礼物都收进麻袋,才撑着地面站起身。
他的腿完全麻了,刚走出一步路,就被一截小槐树根绊摔到地上。
小缄默者趴在地上,他小声问那棵有点眼熟的小槐树根:“是梦吗?”
时润声仔细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很严谨地摇了摇头,自己回答自己:“
不是。()”
不是梦,他口袋里还有一个肉夹馍。
小缄默者慢慢爬起来,他不怕摔倒,摔倒了爬起来就好,拍拍灰就能继续走。
时润声低头拍着裤子上的灰,他的力道很轻,但还是带起一阵微风。
一簇撑着小伞的蒲公英种子咻地飞起来。
小缄默者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不记得这里有蒲公英。
这里很久没再开过蒲公英。
小花猫队长用力揉了好一会儿眼睛,他的声音有一点打颤,像是要哭了:“领域展开……春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今年欢笑复明年。”时润声哭着念反派大BOSS教的言语,“秋月盼春风。”
有风从他身后来。
那是一阵温柔得难以察觉的风,却有漫天的小蒲公英种子撑着小白伞,柔软地飞起来,飞过林间门树梢,去天上摸那片月亮。
点点萤火闪烁,随风而起忽隐忽现,替那些要赶远路的小蒲公英提灯照亮,在林间门缓缓流动。
时润声的眼泪在这片光芒海里涌出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还没来得及按照反派大BOSS的最后一项指导,坐在地上一边用力地哭、一边晃铃铛,袖口忽然被一条大槐树的小细枝扯住。
小缄默者手忙脚乱地用力擦着眼泪,胸口起伏着抬头:“您好……”
“你好,你好。”大槐树拿着装满了槐花糖的小篮子,“你是这支小队的小队长,是吧?”
时润声怔住,下意识点了下头。
“嘘。”大槐树赶紧用一串槐叶比划,弯腰说悄悄话,“你看上面。”
时润声连忙抹干净了眼泪抬头,他一眼就认出了坐在树梢上的反派大BOSS,眼睛倏地亮了下,却被大槐树飞快捂住了嘴。
什么都能做到的反派大BOSS,现在正盘膝坐在树梢上,数不清的银线编织成网,拢住一片又一片即将消散的光点。
他们在杜仲树下抬头时,看到的那一条银河,居然全是早有准备的银线闪出的光。
“这个活儿特别费心神,只有他能做,不能打扰。”大槐树悄声解释,“还不能提前和你们说……”
只有自愿消散的灵魂,才会彻底和原世界切断羁绊,再不留任何干系。
也只有这样的灵魂才能被大槐树偷渡走,否则的话,即使被短暂带进槐中世界,也会因为是“异乡人”而不能长久留存。
“是这样……你看,我能不能用这篮槐花糖贿赂你?”
大槐树有点不好意思,搓着小树枝:“我们那里有国槐守门了,但国槐没有腿,不会跑。”
大槐树把槐花糖塞给小花猫队长,用槐树叶帮他擦擦眼泪,摸摸头发,把怎么看怎么好看的小杜仲树抱起来。
反派大BOSS银线观六路、银线听八方,虽然闭着眼睛,却相当准确地接住了被送上来的小BOSS。
穆瑜单手护着时润声的后背,揽住紧紧抱住自己手臂的孩子,睁开眼睛,低头对他轻轻笑了笑。
小花猫的眼泪不争气地飞出来。
大槐树特别不好意思,搓着小树枝:“你看,我们这儿……很危险,有盗伐者,有想强行闯入的人,还有大黑球。”
——这些危险,漂亮小槐树可是事无巨细、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全讲过。
槐中世界一向最容易被觊觎,国槐虽然非常骁勇善战,已经把几百号人塞进了加强版本的蚁穴梦境,但毕竟没有腿不能跑,只能应对自己撞上来的敌人。
大槐树问:“行吗?我跟种树人先生这边商量好了……以后你想爸爸妈妈、想其他人了,就让小漂亮帮忙带路。”
“工作绝对不忙,上二休一,每天个小时。”大槐树说,“特殊情况紧急出动,有加班费。”
时润声不知道该怎么更同意,小花猫队长可能把脑袋点成了敲小木鱼的小木锤。
大槐树高兴地把槐花糖全塞他怀里。
通常情况下,这么从别的世界往外偷人,当然是不合规定的——但他们只是偷走了一些已经自愿消散、和这个世界再无关联的灵魂,
大槐树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边感慨着“唉,这种事也是没办法”,一边熟练地把一个又一个银色麻袋往槐中世界塞。
槐树就是很不擅长打架。
S32-33世界,实在太需要一支坚定勇敢、正直无畏,还长了腿的守护者小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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