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2 / 2)
“怎么能不担心?”钱司壮急到上火,又被“暂时”两个字鼓舞,“那就是说他很快能想起来?”
医生沉吟:“这个不好说,综合以往病例,短的话两三天或许就能想起来,长的话就难说了。”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传到江来耳中。
四月岚城,海棠初绽的季节,白天气温已经突破二十度,午后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铺下一条金色光带。
窗户半敞,隐约能听见嘶哑的虫鸣。
病床被摇起到舒适的角度,江来靠着枕头,垂眸看着护士给自己扎针。
这么一会功夫,病房里来了三波护士,刚进来的这个正给他采血。
针头扎进血管,江来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克制住将头转向一边的冲动,近乎自虐似的看着暗红的血液流进采血管。
护士偷眼打量他,目光触及,江来礼貌笑笑,说了句谢谢。
他天生丹凤眼,眼型细长,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护士的脸立刻红了。
钱司壮叮嘱医生保密,在医生“你怎么敢质疑我医德”的谴责目光中将对方送出门,转头看到这一幕,立刻将收到的谴责眼神转送了出去。
等护士也离开,病房没外人,他才说:“你能不能收敛点,还嫌绯闻不够多?”
江来似乎很有兴趣:“我绯闻很多?”
钱司壮:“……总之不要见了谁都笑。”
江来说:“我笑一笑,她心情好,给我扎针说不定就能轻点,互利共赢的事为什么不做。”
钱司壮不想跟他理论,想起什么,问:“没事吧?”
棉球上沾了点血,江来扔掉,放下右侧袖管:“这么一点,没事。”
尽管医生下了定论,钱司壮仍不相信:“真的失忆了?”
“嗯。”
钱司壮垂死挣扎:“一点也不记得?”
江来终于抬起头,在最初的震惊后,表情恢复一贯的淡定,嘴角微弯甚至还带了点笑意:“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在我现在的记忆里,你刚刚大学毕业,参加完毕业典礼,晚上在学校南门外的烧烤店聚餐,你喝了两罐啤酒,借着酒劲向班花表白惨遭拒绝,回宿舍抱着我嚎啕大哭。”
老底被揭,钱司壮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嘟囔:“都过去六年了,用不用记得这么清楚啊。”
江来淡淡道:“你要是被吐了一身,洗衣服洗到凌晨两点,你也会记得这么清楚。”
钱司壮赶紧闭嘴,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握紧拳头在虚空中砸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失忆了呢?这他妈什么概率!”
失忆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小事,何况六年那么久,近乎占据江来过往生命的四分之一。但世事有时就是这么玄妙,新闻不是还报道过,有人被雷击中就突然掌握好几国语言吗?
追究原因无用,抱怨更是无济于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
江来反过来安慰老同学兼经纪人:“医生也说只是暂时的,也许睡一觉就能恢复。你先跟我说说,现在的我是什么情况,说不定能帮我记起来。”
钱司壮不由想起学生时代,那时江来就是如此,能够根据环境变化迅速做出调整,从不花时间在无用的抱怨上。
哪怕临时通知第二天考试,他都是在一片埋怨声中,第一个抽出书来复习的人。
入行多年,尤其转型做演员后,面对成倍增长的流言蜚语也能一笑置之,钱司壮是真佩服他内心的强大。
好歹做了几年经纪人,随机应变是基本职业素养,钱司壮也迅速冷静下来,拉了张椅子坐下,同江来说着这几年发生的事。
六年前,江来偶然收到陌生人递来的名片。对方自称是姿琅娱乐公司模特部的负责人,正在为国外某品牌即将举办的一场秀选拔模特,见江来外形条件好,便邀他参加面试。
江来那时忙于实习,学校医院两头跑,对做模特没兴趣,便客气地拒绝对方。
那人劝他:“你的身材比例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优越的,不当模特真的可惜,就算不入行也不妨尝试一下,走一场秀报酬可不低。”
江来并未放在心上,那张名片被随手夹在新买的书里,直到钱司壮母亲查出肝癌,需要立即动手术才又被他找出来。
钱司壮道:“你顺利通过面试,还在那场秀上一战成名,被姿琅高层看中,直接签了长期合同,这几年发展得很不错,高奢品牌的秀都走过,时尚杂志封面也上得差不了。”
说到这里,钱司壮与有荣焉地停顿了一下,顺便让江来消化,才接着道:“但模特毕竟吃青春饭,你入行晚,再加上身体不是很好,不适宜长期控制体重,国内国外来回飞倒时差也吃不消。
我们商量之后决定转型,合同直接转到了姿琅的演艺部,开始往演戏上发展,目前已经接了一部剧,不过是配角,有合适的综艺也会去刷刷热度。”
担心江来不信,钱司壮从手机里翻出一张动图。
图片里,江来一身红衣,赤着双足在白雾弥散的林里行走,披散的长发随风而动,忽而抬眼直直看来,眉目流转间是无尽风情,魅惑到令人心惊。
不论看过多少次钱司壮都会感到惊艳,只有他知道,为了演好这个出场三十秒、没有任何台词的角色,江来看遍了全网有关狐狸的纪录片,还特意去动物园观摩。
江来盯着动图,半天没说话。
钱司壮说:“你要是还不信,可以上网搜你自己名字……还是算了,你先别上网了。”
“怎么?”江来挑眉,“网上对我评价不好?”
钱司壮说:“现在的营销号为了博眼球赚流量,捕风捉影的事都能描述得绘声绘色,扶一下女演员的胳膊都能炒成隐婚,恨不得连孩子上哪个幼儿园都编排上。”
“总之没一件真的,你伤还没好,先别看了,省得影响心情。”
江来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阿姨手术怎么样?”
钱司壮心头一热:“我妈好着呢。手术及时,病灶切得很干净,现在每天吃嘛嘛香,没事就跟小区一帮老太太跳广场舞,何况还有崽崽陪着,何止年轻十岁,简直都快返老还童了。”
当初如果不是江来签了那份合同,钱司壮根本凑不齐手术钱。想到这里,他眼眶微红,把脸埋进掌心搓了搓,正准备煽情两句,就听江来声音响起:“崽崽?你孩子?你结婚了?恭喜啊。”
钱司壮表情僵住,头一寸寸抬起。他嘴唇张合数次,发出的声音有些飘忽:“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别激动。”
江来表情淡定:“你说。”
钱司壮几乎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句话:“我没结婚,也没孩子,崽崽不是我儿子,是你的。”
江来愣住,平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纹。他坐直身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钱司壮道:“你昏迷之后我就打电话让司机去接崽崽了,待会你见到人……”
话音未落,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两人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上衣是画着卡通图案的白色T恤,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背带裤,一头短发打着可爱小卷,眼巴巴地望向病床上的江来。
对视两秒,小崽子嘴一扁,两串泪珠子说掉就掉,小跑两步扑进江来怀里,可怜兮兮地喊道:“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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