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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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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黑云密布,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半旧朱漆的游廊黑得仿佛不见天日的永夜。

颜若宁在游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葱白纤细的手指交叉,绞得泛白。

廊下悬铃随风而动,响得宛如鬼怪要来勾魂夺命。

“少夫人。”

好不容易,垂花门那边一个小丫鬟挪着慢腾腾的步子移了过来。

颜若宁来不及去斥责,提起裙子急匆匆上前:“小侯爷呢?”

小丫鬟抬了抬眼,漫不经心道:“绿荷姐姐特地让我来回少夫人。小侯爷昨晚上喝多了,折腾了她一宿,天明才睡,这会儿可不敢叫醒他呢。”

绿荷是小侯爷谢琦山的大丫鬟。

一个丫鬟而已!

颜若宁恨得瞬间红了眼,白皙的脖颈青筋暴起。

“谢——琦——山!”

她咬着牙,话音一个字一个地从齿缝吐出,尽管恨得全身都在发抖,她还是拼命压下情绪。

很好。

她以为谢琦山会顾念一点他们夫妻之间的恩情,昨日答应带她去牢房探望她父母,她竟然也信了。

现在不是无能怒吼的时候,她要赶紧想办法。

颜若宁深深地闭了一眼,掩住胸口仿若一刀一刀扎着心头肉的痛意。

他昨日还答应带她去牢房探望她父母,转头就抛在了脑后。

“小姐。”白珠急忙跑过来,担忧地将帕子递给颜若宁,又瞪着眼打发小丫鬟:“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两手轻轻一搭,随便行了个礼就巴不得快点离开。

哼!还真当自己是正经夫人呢。

颜若宁:“白珠,你觉得我还能救出我的父亲母亲吗?”

白珠:"小姐"

白珠咬了咬牙:”要不我再去一趟小侯爷的院子,奴婢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小侯爷叫醒。“

她自小就在颜府当丫鬟,与颜家小姐一同长大,对颜府情谊深厚。

叫醒他又如何?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不光是谢琦山,偌大个侯府,有谁将她放在心上!

就算如今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嫁妆来供养。

她闭了闭眼,涂了丹蔻的指尖深深地嵌入掌心,几欲折断。

“我自己想办法。”

她睁开眼,从未有这一刻这般冷静。

“先去牢狱看看爹娘,打听打听情况。”

很快,一辆马车从颜府出发,往大理寺方向去。

颜若宁在车上蹙着眉思索。

颜家行商,这么多年经营积累,向来是本本分分。她的爹娘,怎么可能通倭!可是无缘无故,无凭无据,人怎么会被押到京城?难道是有人陷害?若是陷害,又为了什么?

“小姐,大理寺牢狱到了。”

她掀开帘子,望向前面阴沉冰冷的牢狱。

巨石垒成的监狱,只有极窄的出入口,被铁门挡住。

门外,两个衙役在唠嗑。

天色愈沉,一丝风儿也没有,闷热得蝉都不愿喧嚣。

她深吸一口气,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劳烦二位官爷,能不能让咱们进去,见个亲人。”白珠伶俐地从袖中掏出两个沉甸甸的荷包,一人递了一个。

较胖的那个衙役垫了垫手上荷包,又上下打量了颜若宁一眼,眼眯起来:“你要见谁?”

这便是可行的意思。

白珠陪笑道:“就是昨日从江州送来的犯人,姓颜。”

“不成不成!”胖衙役原本都已经将荷包往兜里揣,闻言像烫手一般,用力地扔回给白珠。

颜若宁急道:“官爷,这是为何?”

瘦衙役嘴里叼了根草,把荷包也抛过来:“夫人,有些钱,烫手!”

犯了大罪的罪犯是不能见家属的。

颜若宁眼圈发红,只觉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不行。不能这样放弃。

爹娘曾经告诉过她,对付这种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行,那是钱不够。

她咬了咬牙,自怀里掏出一张纸,往胖衙役手里一塞。

她已看出他是主事的人。

“官爷,我是那家人的女儿,我什么也不做,就进去瞧一眼。”

胖衙役低头一瞧,抬起了眼皮:“这个嘛。”

一张纸又递到他手上:“方才是孝敬两位官爷的,这是单孝敬您的。”

一千两银票,一张地契。

胖衙役哼了一声:“一刻。”

颜若宁长吁一口气,连忙道了谢往里走。

白珠想跟进去,却被拦住:“只准进一个!”

“你在这里等我。”她宽慰道,扭头走近冰冷阴暗的牢狱。

大理寺的牢狱皆由巨石垒成,高高的石墙上只开了一小扇方窗,在这阴沉的日子里,黑得仿佛幽谷。只有隔几米远一盏油灯,照亮方圆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仿若铁锈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心生不适。

“到了。一刻钟。”胖衙役心不在焉地掏出一把铁质钥匙,打开了铁门。

屋内环境幽闭,阴冷潮湿,地上随意铺着茅草。

她的爹娘正蓬头垢面坐在地上。

印象中,她的爹总是拍着圆滚滚的肚子笑眯眯,她的娘气度风华,对身上穿的衣裙总是百般挑剔。

可如今——

冰冷的石屋地上,一个肚子瘦了下去,一个面容憔悴头发凌乱,身上白衣大大的“囚”字刺目眨眼。

颜若宁呼吸滞在心间,想往前走,腿却止不住地发软,想伸手,手却抖如糠粟。

这是她的爹娘!

哽咽的声音从喉间往外挤,听上去难听无比:“爹,娘——”

牢里两人眯起眼往外望,滞在了原地。

“乖宁儿,怎么许久不见,还是一个小哭包?”颜海程试图哈哈大笑,一笑却咳嗽起来。

从肺咳到了嗓子眼,声音嘶哑如同漏掉的风。

颜若宁连忙上前,跪在茅草之上,伸手替她爹爹顺气:“爹爹,你生病了?”

她泪又往下滚,急忙四处张望,想替她爹爹寻水喝,却什么也没有。

“没事没事。”颜海程摆摆手,却又咳起来。

颜若宁手捂住嘴,用力地咬住食指。

她真是没用,连碗水都不能替爹爹寻来。

“宁儿来做什么?牢里脏乱得很。”颜夫人双手揽住她的肩,柔声道。

“娘——”她呜咽扑到娘亲的怀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从她嫁来京都,一切都不再顺遂。

她自己且不提,弟弟去年突然出意外去世,今年爹娘又出事。

若是爹娘真被判了刑,她想都不敢想她会怎样!

“好了好了。”颜海程拍了拍她的背,“当初何大仙人可是给你爹我算过的。命中终有一劫,过了便无事了。”

何大仙人分明是街头的骗子!

颜若宁含着泪花笑了声,总算止住了泪意:“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下能做什么?”

颜海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日他们刚到家,便被官兵包围了起来,说他们通倭。

“你说,这怎么可能?我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通倭做什么?”

可谁知,官兵们在家中翻山倒海,还真翻出了东西。

账簿。来往书信。

“定是遭人构害了。可笑的是我都不知道被谁构害。”颜海程浸淫商海多年,并非不知晓有些人手段腌臜,可是——

“我行商多年,自然是有几个对头。可经商的人,谁敢碰朝政?”

倭寇是朝廷心患,兹事体大,一着不甚,便会牵连自身。商户人家,就算再有钱,也无甚地位,牵连此事,万一被反噬,那就是一个死字。

可若不是他那几个商家对头,他却再想不通得罪了谁。

得罪了谁也不知道,证据偏又齐全,难道就要被定死吗?

颜若宁心乱如麻。

“这桩案子是交给大理寺审吗?我去找主审官有没有用?”她努力地回想自己能动用哪些人脉。

她嫁给康平侯府,听上去是高门侯府,实则内底子破落。袭爵到老侯爷已经是最后一代,谢琦山那句小侯爷不过是人家叫得好听。偏他与他那庶出哥哥都无用,官场连个缝儿都插不进去。

她也无用。嫁到京都三年,仅因为旁人不愿与她这个商户女结交,她便果真不去涉足贵女圈。现在事到临头,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找不到。

一时之间,竟连一个人都想不出。

颜海程沉吟片刻,道:“我熟悉的官场的人,都在江南一带,京都是半点儿也插不上手。再说通倭是大罪,寻常官员也不敢插手。着实难办。”

“主审官不知是何人,大不了我跪在他门前,向他沉冤!”她通红着眼,下定决心道。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么快就一刻了么?

她心下一跳。

“江州押来的人犯在哪儿?”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大人,正关在这里呢。”这是狱头的声音。

“提出来。”

狱头肥胖的脸色汗水直流。

通倭是大罪,罪犯是不能见家属的,他今日见钱眼看,放了那女人进去,谁料大理寺卿竟会这时赶来!还有那位……

他偷偷瞄了眼站在大理寺卿身旁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

三品以上服紫,那是朝中大员。

忍不住擦了擦额汗,他陪笑道:“天真闷热,眼看是要下雨了。”

没人理他。

他硬着头皮道:“我这就去把人提出来。因是夫妻,不知是提一个,还是两个都提?”

大理寺卿望了望身旁的人,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收回眼,道:“将妇人留在牢狱之中,提颜海程即可。”

狱头心中稍定:“好,我这就去。”

他拿出钥匙,装模作样在锁上摆弄一阵,假意开了锁,正要开门,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抵住了门扣。

颜若宁早已听到对话,知晓应当是主审官要提她父亲问话,不由捏住了她娘亲的手。

这个大人不知是哪一位,大理寺的官她只知道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一个都不认识。方才那说话的人听上去颇为严肃,也不知道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该贿赂。

她心中正盘算,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我来。”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她的灵魂蓦地一颤。

手软绵绵仿佛无力抓住任何东西。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紫色的官袍矜贵雍容,玉带束腰,矜持华贵,锦衣之下是风华绝伦的容颜。

那张她永远也不会忘的容颜。

赵明霁。

见到她在此,他漂亮的眼睛似乎微怔了怔。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哪个不长眼的小东西放人进来!”狱头煞白着一张脸,卑躬屈膝笑道,“大人,是我监察不严,竟然让这女人混了进来,我这就将她赶出去!”

说罢,他就伸手上前,准备抓她。

沉紫色的衣袖浮动,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正好阻挡了他的动作。只听那年轻俊朗的大人淡道:“下不为例。”

大理寺卿已闻声前来,蹙眉道:“你是谁?”

这是方才在外面说要提她爹爹问话的那位官员。

是主审官。

颜若宁燃起希望,顾不得其他,扑通跪下。

“大人,我是颜家女儿。我爹娘是被冤枉的!还望大人明察!”

她对着大理寺卿声声作响地磕了三个头。

大理寺卿捋了捋胡子,蹙眉道:“是不是冤枉的……”

他还未说完,倏尔住了嘴。

颜若宁俯跪在地上,不知所以。

忽然,一阵冷杉木香潜入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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