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聊(2 / 2)
小叔子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吴玉芝深以为然。
陆家出过一位秀才,便很可能再出一位,说不准还会考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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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嘴皮子一张一合,陆大川便知道了她要说什么。
一时沉默无言。
吴玉芝不由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长生在常秀才那儿识字也有段日子了,以后是个什么打算?当真就识几个字就完事儿了?别到时候孩子心气高了,生出读书考学的心思,又不让继续念,那得多难受啊。”
她连想都不敢想。
陆大川于是又想起平日里儿子伏在桌前那股认真劲儿,想起那一日一换的小水桶,和今儿买了笔墨书后,欢喜得要蹦起来的神色。
他缓缓开口:“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事……”
吴玉芝一听这话,心说——我就知道。
自家这口子面上看着很是老实憨直,一眼就能看透,实际却是个爱藏着事的,又是个倔驴脾气。
当初没能念成书,心里头其实一直遗憾着呢。
果然听陆大川继续道:“从前没有这个打算,是因着长生身体不好,小川考个秀才费了多大劲儿,差点没了半条命,你又不是不晓得。后来他说要识字,我就想着,先让他试试看罢。”
若这孩子能踏踏实实地能坚持,且学得不错,那敢情好;坚持不下去,识得些字,日后去镇上或县里找份轻松的活计也成。
如果连这都不成,那便是回到原点,留在村里,也可以靠地吃地。
他的确遗憾过自己没有机会念书,同时也暗暗希望儿子可以做个读书人,不用跟他一样,一辈子在地里下苦力。
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子,对读书人有着天然的敬畏和向往。
更别说,还有弟弟这靠知识改变人生的活样本,摆在那儿。
只是这一切,还得看长生自己的选择。
陆大川没想到,儿子不仅坚持了下来,似乎还做得非常好。
吴玉芝见如今话都摊开说了,干脆快刀斩乱麻,道:“咱们就送长生念书去。”少说也能考个秀才回来。
对于自己生的儿子,吴玉芝就是这么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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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发了话,陆大川又本就有这层心思,便点点头:“成,那就这么办罢。”
话一出口,陆大川发觉自己很是高兴,甚至有些激动,跟晚上儿子塞给他的桂花酥糖一样,甜丝丝的却有点不真实。
只是很快,他一颗心又落回了现实,皱着眉问:“可银子呢?我们……真的供得起么?”
吴玉芝一怔。
夫妻俩便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白日里的花销。
从前陆小川念书,是一家子一块出力的,挣的钱上交公中,一切事项,由陆老爹和王老太去操办。那是陆小川还小的时候,再大些,他都自行做主了。
是以陆大川夫妇只知道家里的银子流水般哗啦啦地花出去,具体怎么个花法,实是不甚清楚,也记不住。
一说到钱的事,两人的睡意是彻底没了。
他们家看起来是村里的中等农户,勤快些自也能攒一份家底,可往年是个什么情形?抠着紧着也没剩得下多少。去岁刚好了点,又翻修了新屋顶,还有给常秀才和县城陆家送过去的,无一不是花销。
借着月光,吴玉芝翻出家里的钱罐子,数了又数,里边也不过只有六、七两银子。
其中一半,还是她平日里做点针线活拿到镇上卖,一点一点地攒起来的。
花妞翻过年便满了十四,村里的闺女与城里的大家姑娘不同,十三四岁开始说亲,说到及笄后,找到个合适的人家便要出嫁。这丫头虽然念叨过不愿嫁人,但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跟爹娘说说,不嫁人怎么成呢?说过一两回后也就不再提了。给闺女的一份嫁妆,自然是能多则多,留着笔银子傍身也有底气过日子,不能像了梁大丫那般被夫家磋磨。
如此盘算下来,他们家不光没余钱供长生念书,还倒欠着一大笔?
精穷得很。
吴玉芝整张脸垮了下来,一时只觉得对不住孩子,忍不住开始抹泪。
陆大川反而宽慰起妻子,他说:“先莫要着急,如今长生不是在常先生那里学着吗?别家娃娃不也是跟着秀才念书的?”
“这哪能是一回事?别家孩子还小小一团,家里就给找夫子开蒙,到长生这个年纪都可以试着去考童生了,就连你那弟弟,六岁都已经送到镇上私塾念着。”她越想心里越是发酸,长长地叹了口气,“唉,长生一个月只去这么几回,能学得了多少?如何跟外边正经上学的娃娃比,你也不怕耽搁了孩子。”
陆大川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可眼下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只好说等过了秋,家里卖了粮食,再上趟常家,求老秀才正式收了长生,带他往考学的路子上走。
其实常秀才未必会收,老爷子的脾气他清楚,可万一呢,老爷子还惦记着当年那点恩情,愿意破例。
为了儿子,总得试上一试。
吴玉芝擦干泪,琢磨了会儿,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常秀才能考中秀才,自然是有学识有本事的,开班收学生都没什么问题。
他要答应了教长生,那就是一个先生带一个学生,岂不是比外头私塾里一名夫子教十几二十名学生好上许多?
这笔帐,很容易就能算清楚。
基本敲定了念书事宜,心头大石放下,吴玉芝忽地想起什么,就笑:“我就说你儿子是个孝顺孩子,天天在后院里捣鼓那两块草皮,说要给家里挣钱哩。”
陆大川重新躺回被窝里,困意袭来,咕哝着应道:“是,今儿买了书,还一直念着要挣钱来还……”话还没说完,就打起了鼾。
……
吴玉芝翻了个白眼,深深觉得男人都是猪精转世投胎来的!
哦,除了她的乖乖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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