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1 / 2)
使者终究晚来一步,杨广收到消息的时候,突厥大军已近在咫尺。
慌乱之下,杨广带着先锋精锐,指挥车架迅速驶入距离最近的雁门郡。同时不忘殷切嘱咐齐王,让他率领后军进驻雁门后方的崞县,以备非常。
还未等杨广睡个安稳觉,次日,突厥军队进犯雁门,以瓮中捉鳖之态将其团团包围。
一时间,隋军上下无不惊骇。
被收拾出来充当议事堂的屋内,杨广整个人惶惑不安,对着突厥的突然行动既害怕又愤怒。
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些尖细:“始毕可汗为何这么做?他怎敢这么做!”
“不入我朝,朕已然没有计较。”
“可他居然还妄想趁人之危,堂堂可汗竟做小人行径,夷狄果然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杨广一扫下头沉默不语的众官,顿时火冒三丈,只觉此刻看谁都是不满。
昨日狼狈地跟只落水狗似的,这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枪头一转,他自然而然骂起众人:“个个都自诩英才,连突厥袭击的动静都探查不到,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若非义成公主机警,朕只怕要直直撞上突厥军队,来个自投罗网,被天下人耻笑!”
杨广正骂得起劲,一个校尉战战兢兢地请求入内。
气氛陷入凝滞,杨广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消息?无非是哪处又被攻陷了。
因愤怒而积聚的心气,就如轻薄的云,风一吹便散了。
杨广仿佛一只被人掐住喉咙的公鸡一般,手足无措地看向左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哪里有半点帝王的样子?
最上首的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暗中摇头,瞥过身侧的纳言苏威,见他皱着眉,率先出声提醒:“陛下,先宣人进来吧。”
像是突然被点醒,杨广戚戚然地前倾身子,下意识朝宇文述的方向靠了靠:“对,对,听宇文大将军的,快把人引进来。”
校尉战战兢兢地下跪行礼,整个人缩成一团:“禀告陛下,始毕可汗下令攻打雁门各城,直到方才,已有三十九座城池被攻下。”
“只余雁门与崞县还在坚守。”
“雁门如今,正,正由始毕可汗亲率大军攻打。”
校尉眼一闭心一横,一口气将军情尽数禀报。
屋内的吸气声此起彼伏,杨广猛然朝后一仰,险些在众人面前栽倒过去。
大家纷纷避开视线,不去关注陛下的狼狈,省得陛下日后记恨。
杨广胡乱地看着四周,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了颤抖:“宇文大将军,雁门如今还可坚守多久?”
宇文述心一沉,万万没想到情况居然这么糟糕。突厥本是有备而来,又取得如此战果,想必更加不会轻易退兵。
他略一思索,平静开口:“臣已问过郡守,雁门上下军民共十五万,粮草仅够支撑二十日左右。”
“如今突厥大肆攻城,须及时拆除民房以做守城之需。”
“雁门若破,百姓也无路可走,青壮年跟随军队一起守城,老幼妇孺则可于后勤帮忙。”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陛下应登城门,宣诏令,激励众民以镇军心。”
杨广被宇文述冷静的话语感染,心神渐渐平复。
听到最后时,还未表露不满,就听下头的苏威出言反驳:“陛下千金之躯,岂可亲冒箭矢,若有不测,你当如何?”
“苏公此言差矣,”宇文述捻须摇头,“如今雁门上下无不惶惶,陛下乃真龙天子,兼之禁军护卫左右,自然不会轻易有事。”
“突厥本也不善攻城,陛下亲临,则军民士气安定,自能解了眼前困局。”
“如不然,人人无力抗敌,陛下又如何安坐城内?”
杨广盯着宇文述,想了半晌,权衡了一番利弊,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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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城楼上。
陛下亲至勉励,果然如良医妙药,隋军一时群情激奋,哪怕是顶着突厥凶猛的攻势,也逐渐不落下风。
杨广面上平静,但一颗心早已坠落深窟。
当年平陈,他仅是坐镇军中,听下头先锋韩擒虎和贺若弼的话,动动嘴下发军令,自然而然就胜了,又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要不是他心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他早已不顾天子威仪跑了!
始毕可汗从先前就觉得不对,明明即将溃散的队伍,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又生了意志,拼着两败俱伤都要多带走一个突厥兵。
被鬼神附体了不成?
不,不对,始毕可汗遥遥朝城楼方向望去。
那站着一人,虽看不清面容,但周身保护的人极多,若他没有猜错,那人应是大隋天子。
他居然还敢出来?
始毕可汗阴恻恻一笑,吩咐手下人几句,随即将刀一挥,高声大呼:“杀敌最多者,赏羊马百头!儿郎们,随我杀!”
一时间欢呼声传遍整个军队,始毕可汗身侧几名弓箭手齐齐冲出,对着杨广的方向就是放箭。
城楼上的杨广一个踉跄,眼睁睁看着几支箭冲他而来,或坠于身前,或停于脚边,或擦过禁军盔甲,发出尖利的声音。
禁军大乱,纷纷靠近杨广,举起刀剑抵挡保护。
杨广再也顾不得许多,竭力保持着体面,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大段激励军心的话语,脚下却步履匆匆,飞快冲下城楼,几个转身,消失不见。
忙于打仗的众人只听到杨广的声音,并没有看到杨广狼狈的一面。
没想到,陛下纵然遇险,也不忘鼓舞他们,交战的隋朝一方顿时军心大涨,更是勇猛抗敌。
此时外人心里“镇定自若”的杨广,却早已失了心神,刚入了住所的大门,迎面走来年仅九岁的赵王——一个他喜爱非常的儿子。
此时的赵王听说陛下亲临战场,一时激动非常。
他素来纯孝,只想着早早出门迎接陛下,求了身边的侍从,路上遇上了三两官员,见过礼后,一转眼就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陛下。
赵王欣喜,刚想开口问安,谁知他一下落进一个沉重的拥抱。
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赵王耳边嗡嗡做响,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何事,左面衣襟已然湿透。
怎么了?
九岁的赵王费力地想着,等听到杨广绵绵不绝的哭声时,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抱着他的是陛下,正在哭的也是陛下。
杨广何曾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一旁的官员吓得纷纷垂眸,禁军面面相觑,通通低下脑袋不敢再看。
杨广的眼中心中只有一个赵王,刚刚经历生死,他害怕,只想抱着熟悉的人好好哭一场。
在场之人皆畏惧杨广的暴戾,赵王又年纪太小,居然没有一人上前阻止。
任凭杨广荒唐得哭了足足一刻钟,哭得不仅嗓子哑了,连眼睛都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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