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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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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像个鬼影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谢及音身旁,看着她玩了一整天的投壶。

识玉趁传膳的机会去东厢房瞅了一眼,回来后脸都白了,悄悄向谢及音比划了三四寸的长度,小声道:“这么长的刑针,拔出来六根,身上还有刀伤和烙伤,满盆的黑血,大夫说再烧就烧傻了。”

木箭“啪嗒”一声擦过壶口,落在地上,姜昭往这边看了一眼,对她的失误有些惊讶。

谢及音面色如常,捏着木箭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对识玉说道:“夜里取棵千年参送过去,给大夫封二十两赏钱。”

自此一连两三天,谢及音夜里都没睡好。

姜昭在谢及音卧房外守夜,从她的卧房推开窗,隔着两株海棠花树和一条游廊就能望见东厢房。这几日东厢房里彻夜点着灯,然而却听不见一点动静,若不是识玉时时回来带信说人还活着,很难想象一个伤得体无完肤的人竟然没露出一声痛苦的□□。

又过了两天,谢及音正在后院海棠树下擦拭她的琴时,识玉来同她说道:“裴公子醒了,想来向您谢恩。”

姜女史也听见了这话,转过头来盯着谢及音,想要看她的反应。

谢及音手掌按在琴弦之上,淡声道:“让他过来吧。”

识玉去请裴望初,姜女史看着谢及音问了一句:“殿下不戴幂篱吗?”

谢及音抬眼,“怎么,本宫面目可憎,见不得人吗?”

姜女史说道:“臣是瞧您在驸马面前都要遮着,怕您忘了,提醒一句,别无他意。”

谢及音知道姜女史的言外之意,她上来就待裴望初比崔驸马亲近,这不是太成帝乐意见到的事,作为太成帝派到公主府的眼睛,姜女史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谢及音。

谢及音冷笑道:“姜女史不知道,本宫在驸马面前戴幂篱,是驸马憎恶见本宫之故,非本宫不待见驸马,你要告状,也应该去告崔驸马的状。”

姜女史不言,抬头看见识玉带着裴望初绕过了圆拱门,正沿着游廊朝这边走来。

游廊两侧隔步种着海棠树,叶子落尽了,只剩下红盈盈的海棠果。裴望初身着一袭素白色的宽袖长袍,腰间一束青玉带,姿仪修长,别无他饰,行于错落扶疏的果枝间,衬得他愈加清寂,也映得海棠更加红艳。

走得近了,可见他脸上仍有病容。然而这憔悴却丝毫未减损他的姿容,反而令他有了种柔静谦顺的风韵。

脸色是白的,唇色也是白的,唯有眉眼与鼻梁的棱角愈发分明,垂目行礼时露出眼梢一抹浅淡的血色,遮住了那双似沉寂无澜、又似静深无底的眼睛。

正如……暴雨过后冷月出岫,巉岩洒白,惊起乌鹊哀哀。

谢及音落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顿,锋利的琴弦在她掌心里割出几道红痕。

“起来吧。”谢及音收回目光,落在他脚边的一颗海棠果上,“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裴望初道:“劳殿下忧怀,已无大碍。”

这声音倒是与谢及音印象里没什么变化,她让裴望初上前,坐到她身边去,指着面前的琴说道:“此琴搁在园中淋了雨,生了锈,本宫调理过数回,仍不得其要,你来试试。”

裴望初伸手拂上琴弦,屈指一勾,古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音节。

“此琴没有调试的必要了。”裴望初淡声说道。

“修不好了?”

“潮气入木,已侵蚀其筋理,无论如何调试,弹奏时都会有锈滞之感。”

“若是以柳木隔笼火熏,或借夏日暴晒,可还有救?”谢及音问。

“殿下,”裴望初嘴角似是勾了一下,眼里却依旧黑沉沉的,没什么笑意,“琴是死木,任何痕迹一旦留下,都不可能完全消除,风吹雨淋与熏蒸暴晒也不会互相抵消。”

“可人是活人,”谢及音道,“这琴跟随本宫好几年,本宫舍不得丢弃,你且尽力调试,能还原几分就算几分吧。”

裴望初说道:“世间名琴与凡品常常只是毫厘之差,难以修补的正是这几分差别,纵使您将它修得能用了,它也由名琴沦落为凡品,何如及时止损,放任它一朽到底呢?”

谢及音笑了笑,说道:“因为本宫只有这一架琴。”

裴望初抚摸琴弦的手指微微一动。

“您已是大魏公主,将富有四海。”

谢及音轻轻摇头,“四海为虚,本宫实际拥有的,不过一架琴而已。”

弦外之音昭然若揭,裴望初不再应声,专心致志调试着琴弦。

他视线的余光里有一抹月白色倏忽飘荡,那是微风吹拂着谢及音的发丝。

他看着琴,谢及音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的十指修长如玉,白皙而不失于秀气。这本是一双世家公子的手,宜笔宜剑,宜琴宜缰,然而此时手背上却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琴弦被拨动,高一声又低一声。

姜女史站在身后,冷冷地审视着他们并肩而坐的背影。

裴望初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将这架淋雨生锈的古琴调试得近乎完好如初。识玉说听起来与从前一样,但裴望初与谢及音都能感觉到这其中的区别,裴望初没有骗她,无论此琴的音色如何逼近从前,但弦音的轻灵已被破坏,此琴也落为凡品。

但谢及音还是很高兴,她伸手让裴望初扶她起来。

“外面太冷了,你进屋服侍本宫吧。”

裴望初跟着她进了主院,穿过堂厅,绕过屏风。

屏风后悬着层层浅青色的垂幔,有人行拂过时,便如镜湖起漪,将整间卧房罩得朦胧而静寂。

谢及音回过身来牵裴望初的手,看见姜女史也跟进来时,眼里的笑缓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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