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2 / 2)
她既已将这封信给他看,若要解释,自会解释,若对此不发一言,便是不想解释,自己多言相问,岂不是太不识趣。
陆明时被此页信纸上的内容搅得有些心烦,转而又想起前些日子雨天相送时孟如韫的态度,想起沈元思说得那些话,更添意乱,以至于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程鹤年提的是“江家”,称的是“阿韫”。
陈年往事纵如沉疴,毕竟不及石合铁案这种燃眉之火更惹人注目。
陆明时边看信边想,程鹤年不顾门第之别也想娶她,看来是真的昏了头,将石合铁案相告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这封信之后,程鹤年可还提到过什么?你与我详细说说。”陆明时看完后,不动声色地将信纸还给了孟如韫。
提到程鹤年,孟如韫话里话外的顾忌明显多了起来,陆明时听着,心中冷笑连连,一边听一边忍不住默念刚才在信中看到的内容,有一种十分闷沉的情绪在他心里慢慢积攒,让他快要对这种装模作样的哄骗和温声和煦的诱导失去耐心。
不知哪个动作扯到了伤口,陆明时的右肩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疼得他眼前一片昏花,双耳嗡嗡耳鸣,他指节攥得泛白,想要缓解这种疼痛,却只能看见孟如韫发间的步摇在眼前晃,她左一句“子逸”,右一句“子逸”,替程鹤年分辩他的无奈和苦衷。
她说程鹤年本来与此事无关,只是一个尚未在朝堂立足的新科进士。钦州地界的官员和大商都被徐断牢牢掌控,他若是写折子参徐断,会惹上杀身之祸,所以明哲保身也可以理解。
可陆明时听在耳朵里,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北郡的苍茫风雪里,被砍断长枪后穿腹而死的将士。这种勾当暗中进行了几年,若非他那日亲自前往天煌郡善后,突然对此事起疑,经年累月不知还要枉死多少北郡的将士。
她无辜,程鹤年无辜,朝堂之上万马齐喑,他北郡的将士就不无辜吗?
陆明时攥紧掌心,有一瞬间,他简直要撕破面上伪作的耐心与和善,将她拎到牢狱里去,用他一贯擅长的、询问北戎羌细作的那些残忍的手法,从她嘴里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逼问出来。
既然与程鹤年如此情投意合,为何会违背他的意思,将这件贪渎案捅到自己面前?
是真的冰心一片,还是为人驱使?
程鹤年真的只是‘无意发现’,还是早有参与,想要诱他出手一网打尽?
……她呢?
陆明时不知道自己和颜悦色套出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相信人在切肤之痛与生死之危面前的恐惧是做不了假的。
此念一起,他的脑海中就涌现出数十种能逼人开口的手段,有一瞬间,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用些手段逼孟如韫开口。
一只细腻温凉的手突然轻轻搭在他的额前,他听见孟如韫问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伤口疼了吗?要发烧了吗?”
陆明时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孟如韫惊呼一声,猝不及防被他从小榻旁的太师椅拽到了榻上,身体失重得扑进他怀里。陆明时捏着她的手腕,细细一圈,像一只精巧的玉如意,却又没那么坚硬,仿佛只要他指节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陆大人!”孟如韫想挣开他,又担心他的状态,“你还好吗,能听见我说话吗,不会是烧糊涂了吧?”
柔软的身体与他靠得极近,即使在盛夏,孟如韫的身体也并不热,温凉是另一种奇妙的温度,与她身上清浅的书墨香一起贴近他,慢慢将他笼罩住。
陆明时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愤怒被浇熄,满怀焦炭化作暗涌的、只能独自消解的难过。
待他肩上的那阵疼渐渐缓了过去,心中烦躁的情绪也缓缓平息,脑中逐渐清明。但他没有放开孟如韫,反而借势搂住她,将额头轻轻靠在她肩上。
他看着孟如韫被自己虚虚捏在掌心里的手腕,白玉凝脂般的肌肤上泛起一圈青紫色的勒痕。
这勒痕提醒着他,刚刚,他心里确实生出了某种隐秘而残忍的念头。
他在心里迁怒了她。
“对不起。”陆明时拧眉,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并不清楚他在为何而道歉的孟如韫反倒不好意思再推开他,僵直了身体,“没……没什么,你……好些了吗?要不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吧,今天许太医刚好休沐。”
“无妨,接着说吧。”
该讲的事情,孟如韫其实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她将程鹤年如何在信中告诉她钦州铁矿有异后再无消息、又在她去信询问个中细节后告诫她不要沾手此事要她装作全然不知,告诉了陆明时。但她没有告诉陆明时是自己先向程鹤年提及石合铁,前世所知之事,她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在陆明时面前撒的谎又常常被一眼看穿,若他因此而怀疑自己的动机,反倒是得不偿失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如韫刻意在陆明时面前称程鹤年为“子逸”,假装与程鹤年关系亲密,她自己也清楚,如此重大的朝廷辛密,程鹤年不会告诉一个泛泛之交。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心里却各打各的算盘,各有各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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