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2)
他满腔的怨愤和仇恨,在她面前却荡然无存。
“大寒,你对我有回护之恩,我永远感激你。”阿霁细细打量着他,看到他腕间和脖颈上伤痕累累,竟还穿着沾满血污的残破喜服,不觉眼底濡湿,转头吩咐狱吏:“打开枷锁。”
狱吏慌忙道:“殿下,不可……”
“般般!”阿霁唤了一声,廊下出来一员女将,径直走到狱吏面前,伸手道:“钥匙拿来。”
她比狱吏足足高了半头,眉宇间英气勃发,那只手掌更是宽大厚实,骨肉分明,丝毫不逊于男子。
狱吏神色古怪,乖乖将钥匙交给了她。
以他对崔大寒的了解,这厮脱下枷锁绝对会反扑,也不知道洛阳来的高贵女将能否阻挡得住。
他有心看好戏,便也不急着走开,慢吞吞地退到了三丈外。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大块头竟意外地顺从,丝毫没有疯狂举动。
连崔大寒自己也纳罕,看到阿霁时,麻木的身心倏忽间苏醒,疲惫、饥饿、悲伤、恐惧、迷茫和痛苦齐齐涌了出来,让他有些无措。
阿霁示意他坐过来,并让婢女拿来酒食,隔着栅栏喂他。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泪水滚滚而下,冲开了脸上的血污和尘垢,露出了年轻的面容。
“他还是个孩子?”蜻蜻有些惊讶,忍不住对阿霁耳语道。
阿霁叹了口气,轻声道:“和我同龄。”
用过餐饭,阿霁又让人请来医官,要给他裹伤。
崔大寒胡乱抹着泪,哽咽道:“你既要杀我,何苦多此一举?”
阿霁恍然大悟,难怪他方才伤心难抑,想必是以为她送断头饭。
“我想让你活着。”阿霁俯身靠过去,紧紧握住了他攀着栅栏的手,“你还年轻,没必要枉送性命。”
崔大寒垂眸,怔怔地望着那只皎如梨花的玉手。
经此一劫,他早就心如死灰,再难泛起半点涟漪。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温暖和善意,这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公主,”他忽然挣扎着跪下,激动地喊道:“您行行好,杀了我,把我二哥放了,他比我有用,他应该活着……”
阿霁神色渐冷,抽回手道:“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崔小满悍勇无匹,阿霁随行虎贲军数百人折在他手中,她虽未亲眼目睹,可光听转述也是义愤填膺,哪里会放他?
“于公于私,我都只想让你活着。”阿霁面如寒霜,声音也是少见的冷酷,“崔小满若不死,干戈难休。朝廷并不想赶尽杀绝,你的大哥和三哥会在奢延泽团聚,而你不能回去,也不能留在庆阳地界。往后半生,要么流浪,要么跟我走。”
崔大寒才智平平,其实翻不起什么风浪,但难保他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她之所以如此护他,一是报恩,二是因她有这个能力。
长到这么大,她一直顺风顺水,第一次陷入困境便能遇到贵人,她本能地认为应当善待他。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崔大寒显然不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反倒一脸震惊地仰望着她。
数日之前,她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娇弱少女,可如今眉宇间却有了风雷之色,凛然生威,摄人心魄。
阿霁也觉察到了他的异样,唯恐吓到他,便放软了声气,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道:“大寒,我来郁致城的第二天,就去查看了崔家族谱。”
她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变得亮晶晶,崔大寒不禁有些失神。
“你们反对贞吉,是因他太过温厚,没有父祖的铁血遗风。可你们崔家往上数,在你祖父之前,个个都是饱学文士,你的曾祖父是个画家,你的高祖父是个隐士,你的天祖父甚至是个大儒,曾著书立说,建学馆书院教化万民,这些你知道吗?”她扶着铁栅栏,殷切地问。
崔大寒不敢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
栅栏冰冷粗糙,扎得阿霁掌心生疼,她只得用袖子垫着,语重心长道:“卷宗都在王府,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查阅。贞吉才是真正继承祖上遗风的,你们没有理由反对他,更没有立场。若你父亲当年不起这个念头,你们这一系何至于去国离家无处托身?”
崔大寒想到了幼年时的经历,心底不由阵阵泛酸。
阿霁趁热打铁道:“你见过灞桥春柳、洛阳牡丹吗?你看过渭水浮灯、洛河龙舟吗?你尝过槐叶冷淘、燕粉荔枝1吗?你知道春天有多温暖夏天有多炎热吗?你父亲一心想承袭王爵,不正是为了让子孙过上更好的日子吗?你才十五岁,生机摆在眼前,可你偏生要求死,崔大寒,你若觉得死得其所,那请自便。”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
其实阿霁明白,身居高位者,并不受世俗的道德恩义约束,因为无人能制裁他们,可她就是于心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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