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江予眠读过他刻薄的作文,几乎怀疑自己近墨者黑,否则看着跑题跑到十万八千里的东西,怎么会想到,其实作文不规定立意也罢。
晏周下了体育课,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桌面上堆着高分范文,晏周随便抽出一张,上面有江予眠的作文。他把作文纸举成太监宣旨的模样,一目十行地读文章。江予眠写东西,一分理就说一分理,两分情也不会渲染成十分,有时还要藏一分。晏周最中意的,就是这类不动声色的文章。
他曾读某知名作家的散文,里面动辄写潸然泪下、跪地痛哭,若有这么多严肃的眼泪,不是肉麻滥情矫饰,就是绛珠仙草转世。晏周刻薄地评论自己厌恶的,由衷地赞美自己喜欢的,他对江予眠说:“你的作文可比你的人开明多了。”
江予眠把他的作文放到两张桌子中间,“你的倒是文如其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抬眼时,见他打完球大汗淋漓,江予眠从桌箱里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然后用红笔圈一圈卷头的零分,“你选题,是不是有些剑走偏锋了?如果把观点说在材料主旨上,你能拿高分的。”
“这还不叫深刻践行主旨么?”晏周向后靠到椅子背上,用纸巾抹额头上的汗。他散漫地叫江予眠再看看材料,那上面白纸黑字地呼吁诚实,“我不过是诚实地写了读后感。”
江予眠不跟晏周抬杠,只轻声细语说:“凡事有凡事的规矩。你这样胡乱写,考不上大学怎么办?”高考改变命运,如果去念大学,他就不用回家养猪掰玉米了。
晏周并不排斥养猪掰玉米,只是考不上大学就要回家给晏卫东当狗儿子。他和虎父相看两生厌,现在还住在家里,完全是为了给晏卫东添堵。但是论及考大学,晏周从很早就有个不以时间为因变量的计划:他要报考摄影专业,考到他母亲的老家去。艺考用不了多少文化分,分数多了也白多,不过芝麻大的小事儿没必要昭告天下。
江予眠把晏周短暂的沉默当成自我反省,反省代表这个人不是朽木不可雕也。江予眠愿意帮助上进的倒数第二,她满意地帮晏周折好作文卷子,还问他需不需要小夹子收试卷。他们的班主任窝坐在讲台里,眼神随这对同桌缓慢地挪。
他上周终于电话约谈了晏周的父亲,在此之前,学校领导特意交代过老甄晏周的父亲是谁。
老甄并不关心晏卫东是谁,就像他不关心三班的学生能不能上重本。关心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学生们是要升高二的,反正他迟早会躺进土里,晏卫东的金山银山又不能写进他贫穷老甄的遗嘱,他管这些干嘛呢。
但级部主任先后两次就晏周违纪约谈了老甄。第一次是在九月一号,对方给老甄倒茶,叫他多担待晏总的儿子,没大事儿不用叨扰日理万机的晏总。第二次是在上周一,级部主任手夹香烟吞云吐雾,痛批老甄的管理不当:“晏总把儿子送过来,就是为了让你放纵不管的吗?”
老甄听了秃瓢领导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想:普通人家的孩子最好不要犯错,犯了错责任全在家长;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以随意犯错,犯了错责任全在他的班主任。
带着这种“人间不值得”的怨气,老甄一如既往丧着脸,通知学生们本周六召开家长会。江予眠是班干部,下了周六傍晚的自习课,她留在学校和其他班干部一起帮老甄做会前准备。
他们要用草稿纸叠出五十二个姓名牌,江予眠写字好看,大家就安排她为同学们写名字。其他班干部围在她身边,你一个我一个地折起姓名牌。
教室的后门口,现出一个很高的男生。有女孩子瞥见他,立马把手绕到身边女孩儿的背后,抓了一把人家的校服。
江牧云在军训动员大会上的演讲深入人心,主要是深入女生心。江予眠不对她的堂哥心动,听到江牧云来找她,直接回头叫他稍等一小会儿,她还有三张姓名牌就写完了。
晏周和佩林是今天的值日生,他们俩倒完垃圾,拎着巨大的塑料垃圾桶走回教室的后门口。江牧云给他们让开一条路,晏周经过他的时候,江牧云朝他礼貌微笑,晏周忽而记起自己见过这个人,在月考的考场外。
海扬中学为了激励或是羞辱后进生,总是把头等考场和末等考场设置成门对门。晏周没感到半分羞辱,考完一门就去和对面考场的优等生对答案。他也不是想知道答案,就是等得无聊想找个人闲扯天。优等生听到晏周万分自信地报答案,一度怀疑自己错误连篇。晏周拍拍对方的胳膊,叫人家别担心,他可是二十三考场的。
优等生不知道倒数考场有什么好骄傲的,眼神逐渐轻蔑起来。晏周没察觉对方的瞧不起,他的眼睛瞥过江予眠,她抱着文件夹和江牧云一起看学案,江牧云指一指某行字,江予眠恍然大悟似的笑。晏周把两只手抄进裤兜里,他原本是要找江予眠说话的,熟人之间总归能谈答案之外的话,可她好像有别的熟人了。
他没去凑热闹,不过对江牧云有些印象。在三班的教室门口重新见到江牧云,晏周和他打了个招呼,江牧云意外地点头。江予眠怀抱一摞笔记本走过来,晏周本来没打算和江予眠说话,她却把本子递给晏周,“你回家好好看看。”
晏周左手拎着垃圾桶,佩林见状,及时接过整个垃圾桶。江予眠给完笔记本就和江牧云出了教室,佩林凑上来探头探脑,晏周的臂弯里盛着三个本子,每本的左上角都贴着水纹胶布,上面分别写着数理化的学科名。佩林问:“她给你笔记干嘛?”
“世界未解之谜又添一个。”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