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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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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上座的皇帝沉吟许久,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朕隔三差五看见参奏鸾仪卫行事无忌的折子,若是再许临机专断,只怕明日满朝朝臣便要联手上奏,请朕裁撤鸾仪卫了。”桓悦不紧不慢地敲打了风曲一句,等风曲俯身请罪时,偏又话锋一转——

“但此案牵涉不小,鸾仪卫行事受制,恐怕要贻误时机,皇姐,朕将私章给你,往后行事若受阻碍,皇姐可度量事态轻重,以此章令诸部配合行事。”

桓悦拨了拨手中的赤玉手串,吩咐道:“等回宫之后,取了朕的私章送来。”

喻和连忙应是。

明湘一怔,旋即道:“皇上不可!”

天子有六玺,国事用之。但先帝在时安王奉命戍边,先帝信重心爱幼子,生怕安王年轻,其他将领阳奉阴违,便将自己一方私章赐予安王,亲口说见此章如见半君,算是为安王撑腰。

这枚私章意义太重,长期留存在安王手中不妥。是以安王在边疆站稳脚跟之后,立刻将它送归宫中,请先帝收回。

先帝的那枚私章叫做静园主人。桓悦登基后也刻了一枚私章,虽然平时只拿来盖他自己的字画赏人,但由于有先帝之例,这枚私章也十分要紧,同天子六玺一起放在尚宝监。

桓悦此举,相当于是将临机专断的权柄交给了明湘,不可谓不信重亲厚。

明湘当然很想要,但她不能要。

她整衣起身,跪了下去。未及叩首,双肩已经被稳稳扣住。

少年天子端丽的面容上惊愕难掩:“皇姐,你在做什么!”

他不假思索半跪于地,保持着一个平视明湘的姿态。眼看郡主和皇帝双双跪倒,正房内外再无一人敢继续站着,瞬间无声而整齐地跪了一地。

“请皇上收回成命。”

明湘垂眼,声音几近叹息。

如果细细品味,还能从中品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哀伤。

只是桓悦没能听出这一点,黛眉紧蹙:“皇姐何必作此生疏之举,我将私章交到皇姐手中,自然是信重之意……”

他语声一顿,几乎气急反笑:“难道皇姐以为,朕是在故作姿态试探皇姐吗!”

他提声质问:“在皇姐心中,原来朕是如此多疑寡信之君吗!”

“不是。”明湘急急道。

有泪光从她的眼底一闪而逝。

她泣声道:“皇上厚爱,湘平铭感五内,但先帝有例,天子私章形同半君,怎可轻许他人,请皇上收回成命!”

掌心的触感光滑冰冷,触手可及的丝缎绮罗之下,隐隐能感受到纤薄消瘦的肩头骨骼。

桓悦不知道自己此刻露出的是什么表情,他听着明湘那恭敬、谨慎、一心为君、挑不出半点错处的答复,仿佛心脏蓦然落入了冰冷的海底。

“既然先帝有例,皇姐收下又有何妨?”

明湘道:“先帝赐印武安王,是平定边疆不得不为,且当时满朝朝臣纷纷上谏,痛陈此举不妥,直到武安王交还天子私章,纷纷物议才平息下来。湘平素日只在京城之中,持天子私章并无必要,万一无法妥善保管,更会引起祸事,皇上若执意如此,正是将湘平置于炭火之上。”

她还要痛陈利害,顺便表一表忠心时,却对上了桓悦近乎悲哀的目光。

“皇姐……”桓悦轻声道,“如今你也要与我生分了吗?”

明湘的声音戛然而止。

轰隆一声巨响,雷鸣划破天际。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转为阴沉,浓重的乌云聚拢在京城上空。

伴随着雷鸣,雨终于落了下来。

所有侍从都已经随着风曲悄悄膝行退出房门,门口喻和与梅酝紧张的脸一闪而过,却终究没人敢进来,又默默缩了回去。

明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皇帝在她面前跪坐下来,点漆一般的眼睛自下而上地仰望进明湘眼底。

那是个近乎祈求的姿态!

“皇姐。”桓悦的声音极力保持平稳, “我幼年丧父失母,皇祖父不能事事顾及,全凭皇姐照拂,冲龄践祚,也离不开皇姐为我精心谋划。”

“践祚至今,常有高处不胜寒之感,我不在乎旁人,但如果皇姐再对我恪守君臣之分,再不肯亲近半分,我该怎么办呢?”

桓悦仰头看她,缃色衣摆水一般流泻开来,铺散了满地。明明不是多么沉重哀伤的语气,其中却仿佛蕴含着子规啼血般的哀鸣。

“皇姐。”

他握住明湘微凉的手。

“是我未曾考虑清楚,我可以收回私章,不让皇姐为难,但求皇姐不要再作此疏远之态。”

这是全然哀恳的语气了。

桓悦哀恳地望向明湘,目光所及之处,湘平郡主鬓边几缕发丝散落,遮住她雪白的、毫无血色的侧颊。

她跪在桓悦身前,身形单薄如柳,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将这个冰雪一般的美人捏碎。

但桓悦知道并非如此。

他的皇姐,有一张最柔弱的面孔,也有一颗最坚硬的心。

明湘血色淡薄的唇轻轻一动。

那一瞬间,桓悦的心跟着猛地提了起来。

明湘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连声音都跟着哽咽起来,紧紧回握住了桓悦的手:“衡思!”

桓悦的心蓦然一松,耳畔传来明湘哽咽的声音:“你我姐弟自幼相伴,岂有疏远之意,只是天子私章干系重大,正是为你着想,才绝不能收。”

“皇姐不想收,那就不收。”桓悦轻而执拗地道,“但凡我所有之物,皇姐想要,绝不推辞,从朕践祚那日起,天下人皆要俯首,唯独皇姐不必。”

他顿了顿,将明湘的手握得更紧:“我最亲的人,只剩下皇姐了。”

那一瞬间,明湘突然泪如雨下。

透过朦胧的泪雾望去,当年稚气未脱的小童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神仪明秀光华熠熠,然而他扬起头望向自己的目光一如当年,从来不改其中的依恋亲近。

她想:如果我只是湘平郡主该多好。

如果只是湘平郡主,就可以坦然接过那枚象征天子亲近的私章,而非谨守着君臣之分,不敢逾越半步。

只可惜,那把冥冥中高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轰然坠落的利剑,从始至终都没有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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