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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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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连日的大雪后,十二月初九,京城迎来了雪后第一个晴天。

朝臣们很高兴,天寒时虽然每三日一次的朝会从御门外改到了立政殿里,但上朝时终究还要步行入宫。天气转晴意味着进宫上朝时不用抖得像只鹌鹑——那样实在有辱斯文。

京兆府也很高兴,增化巷民房坍塌后,京兆府的人花了足足三日收拾残局。如今杜府尹卧病在床、吴少尹离京未归,犯下大错的梁少尹丢了官位,如果雪一直不停,再塌几条街巷,京兆府上上下下的官帽就要全换一遍了。

次辅杨凝同样很高兴,京兆府目前没有掌事的主官,皇帝临时指了他兼管京兆府。京兆府再惹麻烦,杨凝也逃不了干系。

如此看来,天晴确实使人心旷神怡。

福容大长公主是个例外。

她木着脸,坐在慈宁宫的软榻上,耳畔是太后既气且恼的哭诉声,只觉得头痛欲裂。

太后的哭诉还在继续:“……你舅舅丢了官,只剩下那个安平侯的空头爵位,一大家子该怎么办,皇帝丝毫不看哀家这个皇祖母的情面,到底不是哀家的亲孙子……”

“母后慎言!”福容大长公主扬声打断了太后的话,防止她说出更过分的话来,“舅舅犯下大错,岂能因私情而废公义,皇上秉公处置,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

太后却丝毫不懂女儿的心意,争辩道:“你舅舅他一没有贪银子二没有害人,只是想换几个合心意的人手,谁能想到耽搁几日,增化巷的房屋便被雪压塌了,并不是存心犯错。”

福容大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母后,舅舅这话也只能骗骗你,‘换几个合心意的人手’——无非是他想趁着京兆府由他主事,把自己的人换上去,一来二去,才耽误了工期。不管他是不是存心,因他之过死伤多条人命,都是渎职。”

她顿了顿,又道:“舅舅渎职,这是错一;明知因私废公犯下大错,理应立刻入宫请罪,加以补救,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自己龟缩起来,反而让母后求情,这是错二;皇上召他入宫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御前应答进退失仪,这是错三。皇上只削去他的官职,已经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从轻处置了。”

说到这里,她严厉地瞥了一眼侍立在殿角的女官:“郑女官,你是母后身边的旧人了,也不懂得规劝母后,文德殿乃议政之所,后宫宫眷怎可轻易踏足?”

子不言母之过,福容大长公主不好直接责怪太后,只能借斥责前去传话的郑女官来含蓄提点太后。

郑女官涨红了脸,垂首道:“奴婢知错。”

太后道:“是哀家命她去的——是哀家心急,失了分寸。”

见太后承认自己有错,福容大长公主松了口气,眼底露出笑意,正准备婉转安慰太后几句,只听太后又道:“近来皇上推说政务繁忙,哀家见不到他,福容,你回去问问驸马,你舅舅的官位,还有没有机会恢复,或是哀家出些银子,能另外谋一个也好啊。”

福容大长公主的笑意凝在了脸上,像是阳光下的残雪,顷刻间化的无影无踪。

“没机会了。”她说,“母后不要白费心思,舅舅本不是为官的料,硬要替他谋官,是祸非福,让舅舅老老实实守住安平侯的爵位,已经是享用不尽的富贵了,何必再奢求更多?”

太后蹙起眉来:“安平侯的爵位只传三代,你舅舅一把年纪无官无职,阿善读书也不成器,哀家不替他们打算,难道要眼看着梁家再衰落下去?”

福容大长公主眉头拧起:“读书不成器可以习武,再不济栽培下一代,没那个才干硬要为官,只会为祸一方!”

这话很不顺耳,太后面色不大好看:“什么叫为祸一方,福容,那是你的亲舅舅,你说话尊重些!”

福容大长公主心中的火气刷的一下涨了起来,脱口道:“儿臣还能怎么尊重,为官无德无才,只想为自己谋私利,惹了祸不敢担当,还好意思求自己的妹妹挡在前面——这样的舅舅,我真是说出口都嫌丢人!”

福容大长公主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自她跟随驸马外放以来,也曾亲眼见过数次百姓在天灾人祸下的悲痛嚎啕,那种绝望的、沉重的情绪,每每使得自幼锦衣玉食的长公主喘不过气来。

天灾难以避免,可这是人祸!

安平侯自作聪明想要揽权,害死的却是活生生的人命!

福容大长公主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哽住了——谁家的骨肉不是骨肉,谁家的血亲不是血亲?太后看不见因安平侯之过痛失血亲的百姓,眼里还只盯着安平侯丢了的官。

如果这不是她的亲生母亲,福容大长公主简直要忍不住骂出声来了。

太后面色铁青,抬手重重将福容大长公主推了一把。

福容大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一向娇惯她的太后会动手,毫无防备,险些跌倒,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下意识一推,心下后悔,还是硬着声音道:“哀家当不起你一声母后,梁家生了哀家养了哀家,你若是看不上梁家,看不上梁家人,索性连我这个母后也不要认了!”

一旁的郑女官和王顺连忙上前来劝,却已经来不及了。福容大长公主满目惊愕伤心,猛地从榻上立了起来:“好好好,既然母后这样说了,儿臣也没脸留在这慈宁宫里!”

她掩面冲了出去,侍女连忙跟上,一左一右想要扶住她。

福容大长公主泪如雨下,无比委屈。

她一边哭一边对侍女哭诉:“本宫说那些话还不是为了她好,昨日一进京,就听说本宫的好舅舅干的那些事,丢也丢死人了,母后还替他遮掩,派人当着内阁六部重臣的面去文德殿请皇上——她不要名声吗?”

侍女:“公主莫哭了,仔细伤眼。”

福容大长公主以袖掩面,哭得更大声了:“她的好哥哥,从来没能帮上她半点忙,只知道惹麻烦,她却还一心向着梁家,她还推我!我是她的亲女儿啊,在她心里都不能和梁家相提并论吗?”

侍女:“公主……”

侍女开始咳嗽,奈何福容大长公主沉浸在悲伤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一直到前方传来个温和的声音:“福容姑姑这是怎么了?”

福容大长公主吓得立刻将手放下,抬起朦胧泪眼看去,才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内外宫交界处的文德殿前。而皇帝正凭栏而立,低下头笑吟吟看着她。

“拜见皇上。”福容大长公主立刻拜倒。

桓悦走下台阶,示意喻和将行礼的福容大长公主扶起来:“福容姑姑不必客气——怎么哭得这样伤心,是驸马惹了姑姑不快吗?”

福容大长公主连忙摇头,生怕给驸马带来麻烦。但她又不想背后非议亲生母亲,只含糊道:“多谢皇上关怀,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满脸未干的泪水,不好意思抬头,只匆匆一瞥,瞥见皇帝身后还跟着个青年,她依稀记得这是皇帝做太孙时的伴读,虽不知是谁,然而被人看见了这副狼狈模样,更觉羞愧,眼眶禁不住又红了。

桓悦笑了笑,接过喻和递来的帕子,递给福容大长公主:“天冷,福容姑姑还是乘轿出宫为好。”

他没有追问福容公主,也没有让她去整理仪容,只淡淡吩咐喻和:“去传轿来。”

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福容大长公主心头一热,她偏过头擦去脸上的泪水,再次行礼道:“福容还要替母后请罪,母后她年纪大了,行事不谨,求皇上多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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