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1 / 2)
建平二十一年,秋。
江南多兴园林,应州尤甚,不少富商游客旅居此地时都爱赁一座宅子落脚,既能遍赏江南美景,又能省去客栈喧嚷,不失为一种雅趣。
而应州城内星罗棋布的大小园林中,又以雅致清趣的沈园最负盛名。
仆妇王妈就在沈园里头做事,这会儿她刚从厨下脱身,一脚踏入偏院时便见窗边坐着一道纤细玲珑的身影。
飞檐下孤悬着一盏昏黄摇曳的风灯,白日里落下的秋雨卷走了院内残留的绿意,几片叶子满脸湿痕地委顿在地。
一名年轻女子正垂首写字,昏黄的光线洒在她的鬓角,虽只露出一张朦胧的侧颜,但那靡丽的面部曲线却足以牢牢勾住观者的视线。
听见动静,女子抬起头来,一双清冷凝光的桃花眼遥遥望了过来。
王妈呼吸微滞,下意识放轻声道:“孟姑娘,前头说是裴公子回来了。”
孟知雨微微一怔,起身道:“好。”
清冷的嗓音在夜色里听来分外扣人心弦。
王妈心知这位孟姑娘一直惦记着要去前院谢恩,此刻定是耽误不得的,连忙答应一声,提着一盏素净的灯笼替她引路。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偏院。
时入深秋,晚饭后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白日里秀美静谧的园林仿佛换了一副模样。
整座宅子里地广人稀,道旁的草木隐匿在暗昧不清的阴影里,形状奇特的山石也在夜色中摇身变成张牙舞爪的异兽,匆匆瞥得一眼便令人心生不安。
两人穿过掩映在游廊后头的月门,总算隐隐瞧见正院里头的灯火。
守在院门外的护卫将两人叫住,待看见玄色斗篷下现出一张雪白明艳的脸庞时,他怔了怔,低声询问起两人的来意。
王妈悄声说了几句,护卫进去回禀后便将两人带至厢房里头等候。
房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隙,孟知雨安静地坐了下来,身旁的一盏油灯被钻进来的冷风吹得愈发微弱。
这一等却不知不觉等到了深夜。
王妈立在门外,手脚有些发僵,她隔着门缝悄悄打量一眼孟知雨单薄的身影,只见玄色斗篷覆着一袭雪白的衣裙,裙角正被夜风吹得孤零零地打着旋儿。
即便这般一人独坐在此,她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宛如一株沉静的孤松,面上淡然无波,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怠慢而不满。
这位孟姑娘生得妍姿艳质,雪肤花貌,本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容色,偏又生了一对清冷的桃花眼,使得她身上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冶艳蒙上一层柔润莹澈的光晕,哪怕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来也令人目眩神迷,舍不得移开眼。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却被冷落至此。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书房的房门终于有了动静,王妈眼前一亮。
一行人从书房里鱼贯而出,最后走出来的高大身影便是那位裴公子了。
跟在他身侧的长随张和敏锐地察觉到一束视线,一回头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在裴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公子眉心微蹙,冷声道:“不必,让她走。”
王妈耳尖地听到这一句,心头登时一沉。
原以为她们马上就得离开,不想张和将裴公子送进正房里后,忽又走过来敲开次间的房门,笑道:“孟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孟知雨微微一顿,起身走出次间,轻声道:“有劳。”
张和引着她走到房门前便止了步,孟知雨只好自己独自一人走进屋内。
房门在她身后悄然阖上,正房里头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孟知雨眨了眨眼,待她逐渐适应光线后,甫一抬眼,就见裴公子坐在上首,正闲懒地靠在乌木椅背上打量着自己。
男子生得一双深邃狭长的凤眸,剑眉压得极低,只消看上一眼便能轻易被他冷肃的眉眼压得心尖一颤。此等气度,唯有深谙官场老辣之人才能看得出,这是权柄和兵戈方能淬炼出来的威势。
他身着一件玄色云纹锦袍,腰间坠着一块美玉,那云纹里头似是掺了银线织就,在明亮的烛火辉映下泛着精致华靡的暗光,一如他眼底划过的幽芒。
那束目光里头的危险有如实质,仿佛一头精壮慵懒的成年豹子正打量着贸然闯入领地的猎物,视线一寸一寸地掠过女子苍白的面颊,令她无所遁形。
孟知雨身躯一颤,敛眸福身道:“见过裴公子。”
屋中静了片刻。
裴敛臻扫过女子垂首时露出来的雪白颈项,半晌才开了口。
“抬起头来。”
男子的声音如琅玉相击,悦耳却冷,孟知雨浓密的眼睫簌簌轻颤,依言抬眼看向了他。
“听闻孟姑娘执意要见我?”
孟知雨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不安,落在裴敛臻眼里倒真似一只局促无措的小兽,瞧着便十足的柔弱好欺。
“先前承蒙裴公子相救,一直未能当面谢过公子的大恩,是以今夜听闻公子回来,这才、才冒昧前来……”
裴敛臻听出她极力克制着气息里的颤音,像是冻得发抖时的不由自主,短时内难以平复。
又像是来自骨子深处里的害怕。
裴敛臻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女子周身,瞧见她身上的斗篷有些眼熟,略一思索,方才想起这是那日救下她后顺手丢给对方御寒所用。
他有些轻微洁癖,自然不会再用别人用过的物件,这件斗篷便留在了她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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