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习武之人听力好。
饶是桐花背手站在门外,也想象得出老头子皱着眉头叮嘱的画面。
“你这肠胃毛病太大,若是不先把脾胃调理好,日后用再多的好药这疗效也不如预期,这阵子先按照我这个方子调理一二,饮食上还有诸多禁忌,也要严格遵守……”
今日天气有些阴,天色灰蒙蒙的,终于有了几分晚秋的冷意。
薛慎从药房出来时,就看到桐花正在看一幅挂在树梢上的画卷,他犹豫了下,想到对方专门陪他前来的心意,还是走了过去。
那画卷挂得位置正好,他微微抬头,正好看个真切。
画上,一个身形消瘦的女子坐在海棠树下,清丽面孔上是一双带着愁绪的眼睛。
作画之人画技十分高超,那双眼睛画得极其传神,里面的愁绪看得人心下戚戚,薛慎注意到桐花看得极其专心,少见的,她不如往日里活泼,姿态文静的站在这幅画前,专心看画。
他不欲打扰这份平静,本想就此走开,就听桐花突然道,“老爷子说是要把画拿出来散散霉气,正好挂到我眼前,就让我盯着了。”
薛慎直觉老大夫此举别有用意,但并无意深窥,因此只是道,“这画画得很不错。”
“是很传神。”桐花道,“虽说,我没见过本人。”
这话让薛慎一时默然。
桐花很清楚老爷子将这幅画像拿出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警醒她一二,他到底担心她年少春心萌动,在男人身上栽了跟头。
画上之人是萧庭的母亲沈晴,也是她母亲的妹妹,她的小姨。
她确实没见过沈晴睁着眼睛的模样,当初她去并州萧家接人时,对方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萧庭靠在她身侧,凶悍得像一只幼虎,拒绝着所有人的靠近。
沈晴这短暂的一生,前半生备受家人宠爱,后半生则因为看错一个男人沉迷一段情,不止搭进去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搭进去了一条命,连带着,让伤病在身的老父亲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还留了无父无母的儿子在世上踽踽独行。
桐花失去父母,是天灾之故,但外祖父失去最后一个女儿,则是人祸与人心之恶。
但归根结底,沈晴当初为一段情执迷不悟也是这桩悲剧的根由。
老爷子希望这个前车之鉴能时时警醒她,希望她别走了沈晴的老路。
这份心意桐花自然珍惜,不过在她心里,她永远不会走上沈晴的老路,这点自信和志气她还是有的。
“老爷子说你脾胃很差,我看你每日里吃的东西不多,胃口也不佳,是什么缘故?”她问薛慎。
“小时候没好好吃饭。”薛慎淡淡道。
“原来如此。”得了答案后,桐花就不再追问,也无所谓内容的真假,只是道,“你近日的饮食需要调整,我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擅长药膳的厨娘。”
薛慎没推辞这份好意,拱手致谢,“多谢桐花姑娘。”
身边没有得用的侍从,总不能他亲自动手煮饭,薛慎会的东西虽然多,但却不包括这点。
回去的路上桐花被下属请走,薛慎一个人慢步走在路上,看被浅灰色云彩遮得严严实实的天际,远处像是在下大雨,氤氲起无数云气。
薛慎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下雪天,因为每到这些天气时,母妃都不会再让他跪牌位和祠堂,而是会将他赶进雨里和雪里。
“成大事者须久经磨砺,母妃这是在考验你。”
她总是喜欢如此说,然后穿着锦衣华服抱着暖手炉站在廊下监督他经受考验。
背书出错要被打手心,字写不好不能吃饭,课业完不成要跪祠堂,他那位待亲子十分“严格”对孩子寄予厚望的母妃,总能找出他的不足。
饮食不定再加上经常饿肚子,薛慎这本就根基薄弱的身体自然雪上加霜。
一旦生病,就要吃苦药,苦药入口之后,薛慎再饿也没了胃口,久而久之,脾胃就变得越来越差。
最好还是别下雨,看了一眼依旧雾蒙蒙的天色,他如此想。
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下午,新来的厨娘拎着食盒走进了薛慎居住的小院。
常年吃药的薛慎嗅觉敏锐,清楚的闻到了食盒里汤药的味道,老大夫这次给他开的汤药需要饭前服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心情因为外面淅沥沥下个不停的秋雨变得不佳。
桐花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吃药宛如服毒就死一般毅然决然的薛慎。
美人就是美人,吃药也能让人看得心生怜爱,她面上带了几分同情,愈发觉得自己跑这一趟是对的。
老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似乎药越苦越难喝就越有效果,薛慎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漱口,压下腹中泛起的恶心感觉。
温水入喉,他缓了口气,虽然面色不太好看,还是朝桐花抬了抬手,示意她在一旁入座。
“吃药确实是一件令人烦躁的事。”她坐在薛慎旁边,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小木匣打开,“我专门给你带了些清口甜嘴的糖,你不讨厌甜味的话,可以尝尝看,味道很不错的。”
木匣里,沾着白色糖粉的粉色硬糖静静的躺在油纸上,漂亮宛如珠宝玉石,薛慎还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糖。
“试试看,味道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桐花撑着脸笑道,“若是你不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给你换其他新口味,等试的多了,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味道。”
那还是算了,薛慎心说,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少些麻烦,此时屈就一下也无妨。
他随口捏了颗入口,本以为会是普通的甜,谁知道,一层寡淡的甜味略过舌尖之后,突然就变成了让人神情扭曲的酸。
那股酸味泛上来的一刻,饶是薛慎向来冷静淡定,也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捏住了眉心,若是不这样,他担心自己会因为扭曲的表情在桐花面前丢尽脸面。
幸好,那股让人腮帮子发麻的酸味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极致的酸渐渐淡去后,终于迎来了蜜滋滋的清甜味道。
薛慎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说实话,若是那股刺激的酸味继续下去,他就要不顾礼节的吐出来了,幸好,眼前的姑娘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如何,现在还记得刚才那碗药的味道吗?”桐花笑眯眯的问。
何止不记得,简直已经忘得彻底,薛慎第一次吃糖吃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但惊吓过后,倒也尝出了几分趣味。
“这糖,很有趣。”薛慎实话实说。
桐花从匣子里捏了颗糖扔进嘴里,然后立时被酸得眯眼皱眉,薛慎看着,居然生出了两分愉悦,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在对方睁眼之前,又快速收回了视线。
“我从小就不喜欢喝苦药,”桐花笑着说,“小时候为了哄我吃药,不知道多费力气,后来家里人从南边带回来一种酸果子,舔一口就能酸得人浑身发抖,老爷子把这种酸果子制成了糖,后来再喂我喝药时便给我一颗糖甜嘴,我吃了糖就忘了药的味道了。”
“现在我也送你一匣子糖,希望你吃过糖之后也能忘了药的味道。”迎着薛慎的视线,桐花微微笑道,“毕竟我喜欢你嘛,讨好自己的心上人不是理所当然?”
薛慎刚因为对方一番话而稍稍生出的动容,瞬间在紧随而至的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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