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2 / 2)
他嗓音干涩,小声问:“如果什么?”
但裴长临最终没有把话说完,他只是抬起空闲的那只手,轻轻将贺枕书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移开视线,抬眼看向窗外。
外头的雨不知道何时停了,天边依旧阴云密布,却似乎有一束十分微弱的阳光,从那连绵昏暗的云层中央透出来。
裴长临望着那丝光亮,轻轻道:“如果我真的有那一天。”
阴雨天又持续了几天。
下河村还算好,时不时会有个小半天晴起来,让农户们能趁机抢收麦子。靠近县城的几个村镇,自从谷雨之后,天上的雨就没停过。
贺枕书在心里算着日子,没过几天就等来了消息。
消息是周远去镇上采买时带回来的。
彼时正好雨过天晴,裴长临正在帮贺枕书做书桌。
由于近来精神好了许多,裴兰芝终于不限制他做木工,裴长临也终于能去工具房取用大件的木料和用具,而不用每天偷摸从木料棚子里摸边角料。
但他力气还是不够,裴木匠和周远不在家时,他连一块木头都要锯上好半天。
贺枕书看不下去,主动提出要帮他。
周远走进院子里时,瞧见的便是那小夫郎一脚踩着木料,一手握着锯子,锯齿在木料上来回比划,久久下不去手。
“笨。”裴长临低哼一声,眼底却带着笑意,“还不如我自己来。”
他话是这么说,却只是上前半步,弯下腰握住锯子手柄的下方,帮贺枕书调整方向。
远远看上去,就像将人完全搂在怀里。
“……”周远都不知道自己另一只腿该不该迈进去。
但院子里那两人先发现了他,小夫郎慌慌张张放下锯子,裴长临也连忙后退半步,又恢复了往日冷冷淡淡的模样。
仿佛周远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周远:“……”
他勉强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走进院子:“就你们俩在啊,爹和兰芝呢?”
“爹说去邻村转转,看有没有活。”裴兰芝推开卧房的半扇窗户,瞧了眼院子里那两人,含糊道,“我在屋里睡了会儿。”
周远把买来的东西放下,“咦”了一声:“媳妇儿你平时都不午睡的,身子不舒服吗?”
裴兰芝:“……”
她懒得解释,伸手就想把窗户关上,却听周远又道:“等等,等等,我刚才在镇上听到个大消息!”
是官府颁发的告示。
因为近来府县内连日下雨,许多农户因抢收患上疱疹之症,药材供不应求。特此高价向民间收购一批药材,制成药膏分发给各村镇农户,以示县太爷对百姓的爱护。
而官府公布要收购的药材里,就有三角藤。
“我刚才从回春堂门前过,瞧见那里头全是人。现在好了,有官府免费派发药膏,大家伙儿就不用再去医馆挤了。”周远把听来的消息说了,感叹道,“县太爷真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
他说这话时,贺枕书还在专心致志地锯木头。
官府会征收草药他自然早就知道,因此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直到听见周远这句感叹,贺枕书忽然轻笑一声,讽刺道:“什么体恤百姓,就是为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罢了。”
还是与那改良种植方法有关。
下河村所属的是安远县,头一年改良时,府城那边只挑选了几个土地肥沃的区域作为尝试,没轮到安远县。结果被划去改良种植的府县各个大丰收,连带着县令也跟着升官嘉奖。
安远县县令看着眼红,去年便主动自告奋勇,要在府县境内推行改良。
还在知府大人面前用乌纱帽打了包票,安远县今年粮食收成必然能位列前茅。
谁能想到,眼看到了能收成的时候,竟然连着下了快半个月的雨,别说要大丰收,到夏秋时节能不闹饥荒都是上天保佑。
眼看当初的承诺实现不了,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比如,大肆宣扬安远县的百姓因天公不作美,都遭了疱疹之症,因此影响了收成。再做出一副体恤百姓的模样,高价收购药材,发放药膏,给上面有个交代。
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患了病,那药材是不是当真已经供不应求,这些其实压根就不重要。
多花点银两,就能将粮食收成不景气的事盖过去,说不准还能因为爱民如子得上头一个嘉奖,这就是县令打的算盘。
贺枕书简单解释了几句,周远听得人都傻了:“那……那我们还卖不卖药?”
“当然要卖。”贺枕书继续锯他的木头,头也不抬,“官府出的价,可是民间散药的十倍呢。”
比他当初给药贩子喊的价高多了。
贺枕书用力锯着木头,低声道:“那狗官的钱,赚多少都不嫌多。”
少年自从来了裴家,一直表现得懂事得体,还从没有对什么人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周远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想问些什么,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裴长临忽然开口:“姐夫,阿姐刚刚是有些头疼,你进屋看看她吧。”
“啊?”周远一愣,连忙看向窗户内的裴兰芝,“媳妇儿你头疼?怎么回事,是不是昨晚睡觉吹着风了?”
裴兰芝一言难尽地看着裴长临,又看了眼自家傻愣愣的赘婿,叹气:“是,你进来给我按按。”
周远连忙进屋,裴兰芝把门窗关好,很快就没声了。
裴长临这才起身,走到贺枕书身边:“锯歪了。”
贺枕书一愣,连忙松了手:“对、对不起,我去重新搬一块过来。”
他转身就想走,被裴长临轻轻拉住。
“别弄了。”裴长临道,“你拿它撒气呢?”
贺枕书嘟囔道:“我能撒什么气?”
裴长临:“姐夫说话一直这样,直来直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贺家先前就住在安远县,是因为遭了牢狱之灾,才会家道中落。而下令让贺老板入狱的,就是那安远县县令。
这件事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也就周远那神经大条的,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和他置气。”贺枕书低着脑袋,“姐夫没有恶意,我知道的,我只是……”
他只是一想起那个狗官,就会想起他最后一次见到爹爹的场景,想起那间阴冷破败的牢狱,想起爹爹苍白憔悴的脸色。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这些事了。
贺枕书嘴唇紧抿,眼眶悄然红了。
“你、你别哭啊。”裴长临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下意识抬起手,又不敢碰他,“是我说错话了吗?我不太会哄人,你……我陪你去村里走走?带你去镇上吃东西?”
裴长临难得有这么慌张的时候,贺枕书被他这反应逗笑了,原本那点眼泪还没来得及落下就收了回去。
“你是不会哄人,以前都是等着别人来哄你嘛。”
他没好气地低哼一声,低头看见对方那无所适从的双手,用极小极轻的声音道:“明明上次都知道要抱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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